云城艺术学院美术馆外的暴雨砸得玻璃幕墙嗡嗡响,像无数颗碎钻在跳动。馆内暖黄色灯光裹着松节油的气味,石膏雕塑的阴影在展板上晃来晃去。展厅中央的旋转展台有三米高,银灰色天鹅绒盖着苏晴的画,边角漏出的暖金色,像她平时画向日葵时用的第一笔颜料。
苏晴在化妆间对着镜子扯领口,校服袖口的三道红痕是昨晚画刀划的,渗着点血珠。脖子上的银色吊坠晃了晃,是林浅第一次和她做公益时送的,那时候她们刚救了只瘸腿的流浪猫。镜子里她的手在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想起妈妈早上发来的消息:“顾辰家都破产了,你别跟着瞎折腾,新锐画廊的合同我给你带来了。”手机在口袋里又震了一下,不用看也知道是爸爸发来的,肯定又在说“金奖是进入艺术圈的敲门砖”。她摸了摸胸前的吊坠,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林浅在画室说的话:“苏晴,你的向日葵让我觉得,哪怕冬天来了,心里也有块地方是暖的。”
林浅站在展厅入口,手里的手稿被攥得皱巴巴的。刚从文学系答辩出来,白衬衫领口还沾着钢笔水,是刚才改结尾时不小心蹭的。她盯着角落玻璃展柜里的摄影集,封面是苏晴画的水墨向日葵,旁边标着“校园流浪动物救助计划”,那是她们第一次合作的公益项目,熬了三个通宵才搞定。展柜玻璃上映着她的倒影,发梢还滴着水,不知道是外面的雨,还是刚才在图书馆想起爸爸时掉的眼泪。那天在图书馆,她盯着《追风筝的人》里那句“为你,千千万万遍”,突然就想起爸爸临终前说的“浅儿,别怕写,你的文字能救人”。现在手里的手稿,是她改了二十遍的小说开头,主角是个总在图书馆角落流泪的女孩,原型当然是她自己。
陆远在楼梯拐角站了十分钟,手里的拿铁早凉了。他盯着林浅发梢的水珠,喉结动了动,口袋里的信封边角都卷了,那是他写了三个月的信,每一页都记着关于她的小事:她用的薄荷味橡皮擦,总坐图书馆靠窗第三个位置,哭的时候睫毛会像蝴蝶翅膀一样颤。上周在医院看见她发着烧还在改稿,他突然就想把这些都告诉她,可信封在口袋里揣了三天,始终没敢拿出来。更不敢告诉她的是,迎新会上他就注意到她了,当时她蹲在地上写新生寄语,阳光落在她发梢,他偷偷拍了张照片,一直夹在笔记本里。
顾辰在安检处按手机的力气太大,手机壳都快被他敲裂了。屏幕上银行的破产清算通知又弹出一条,这是今天第三条。爸爸的公司说倒就倒了,妈妈的手术费还没敢告诉苏晴,昨天在医院遇见苏晴的父亲,对方西装笔挺,袖口的翡翠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却悄悄塞给他一张支票,说“别让苏晴知道”。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是苏晴父亲发来的短信:“劝劝苏晴,商业签约比什么联展重要,你家的事我还能帮衬。”他抬头看见苏晴正在台上准备领奖,画布上的向日葵在聚光灯下格外刺眼,突然发现花心的玻璃渣拼成了“GC”——他名字的首字母,原来她早就把他的困境藏进了画里。
颁奖环节的音乐响起来时,苏晴的心跳快得像擂鼓。主持人念出她的名字,掌声雷动中她踏上旋转展台。天鹅绒幕布缓缓拉开,自己耗时半年的《时光切片·向日葵Ⅲ》终于完整呈现:十二朵形态各异的向日葵环绕着中央的空白画框,花瓣边缘用金箔拼贴出她们参与过的公益项目日期和地点,花心处嵌入的玻璃渣,是救助流浪猫时打碎的牛奶瓶碎片,仔细看还能发现“GC”的缩写。爸爸坐在第一排,率先起身鼓掌,嘴角的笑跟平时教她画素描时一样,说“只有金奖才能证明你配得上艺术之路”;妈妈在后台举着手机,屏幕上“新锐画廊签约意向书已送达”的字样在闪,提醒她毕业后就要入驻商业画廊。
接过奖杯时,底座的“致纯粹的艺术灵魂”硌得她手心疼。她忽然望向观众席,第二排右侧的林浅正在慌忙翻找手帕,睫毛上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想起在画室的那个下午,窗外飘着初雪,林浅指着她未完成的向日葵说:“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们的向日葵都要朝着彼此长。”上周在医院,林浅发着39度的烧,还抓着她的手说:“苏晴,你的向日葵让我敢写完那个关于爸爸的故事。”此刻画布中央的空白画框,多像林浅电脑里无数个未完成的文档,等着被她们共同的故事填满。
话筒递到嘴边时,苏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谢谢各位评委,谢谢我的导师……”她看见顾辰低头盯着手机,指节白得像石膏像,肯定又在看那些催债短信;陆远身子往前倾,眼神热得像团火,跟他平时看林浅的眼神一模一样;林浅已经站起来了,手里攥着她们的《向日葵手札》,那本合集中夹着她们两年的回忆:图书馆的初遇、画室的争吵、病房的陪伴,第一页就是林浅掉在《追风筝的人》上的眼泪,被她偷偷夹进了手札。
“但这幅画其实没有完成。”苏晴突然转身,指尖抚过画布中央的空白,触感是粗糙的画布纹路,“三个月前在公益项目现场,我看见林浅写在便签上的句子:‘时光会带走很多东西,但总有些种子在裂缝里发芽。’”台下传来低低的惊叹,她看见林浅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那是她们在图书馆那次,林浅攥着妈妈照片的样子,当时她才知道,林浅总在图书馆流泪,是因为想起去世的爸爸,就像她总在画室发呆,是因为害怕辜负父母的期待。
“所以我想在这里宣布——”苏晴从展台下抽出第二幅画卷,半朵未完成的向日葵躺在画布上,花瓣边缘用黑色钢笔写满了短句:“图书馆的眼泪”“画室的初雪”“病房的向日葵”,每一句都是她们一起走过的日子,“这是我和林浅共同的作品。我们将以‘双生向日葵’的名义,带着校园公益项目的故事,参加下个月的‘城市青年联展’。”
话音未落,林浅突然踉跄着撞翻旁边的展架,速写本哗啦啦散落一地。苏晴看见其中一页画着自己在暴雨中为流浪猫搭窝,雨水顺着发梢滴落,衣角沾满泥点,角落写着:“她的热情像暴雨,而我是甘心被淋湿的土地。”那是去年台风天,她们在操场救了五只流浪猫,林浅感冒了三天,却在日记里说“这是我二十年来最有意义的一天”。
陆远的信封就在这时从口袋滑出来,信末的字迹露在外面:“你在图书馆读《追风筝的人》时流泪,是因为想起去世的父亲——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记住了所有关于你的细节。”旁边还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大学迎新会上,林浅蹲在地上写新生寄语,阳光给她的发梢镀了层金边,而他在角落偷偷按下快门。原来他们的相遇,早在图书馆初遇前就埋下了伏笔。
顾辰抬头时,手机屏幕还亮着苏晴父亲的短信:“劝劝苏晴,商业签约比什么狗屁联展重要。”可他的目光却被画布上的玻璃渣吸引,那些细碎的反光,分明拼成了他的名字缩写“GC”。想起自家破产后,苏晴每次来看他,画本里总藏着向日葵,当时以为是巧合,现在才明白,每朵向日葵里都藏着对他的关心。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这次是银行短信,显示刚收到一笔转账,备注是“你妈妈的手术费”,发件人是苏晴的父亲。他突然喉咙发紧,终于明白苏晴说的“向日葵的根在地下相连”是什么意思——有些帮助,有些关心,就像埋在土里的根,看不见,却支撑着整个世界。
苏晴父亲的脸色铁青,翡翠袖扣在灯光下碎成一片光斑。他想起昨晚妻子的抱怨:“你非要让女儿走艺术路,现在好了,她要和学文学的搞联名,新锐画廊的合同都不要了。”可他不知道的是,女儿画里的每一片金箔,都是她们去过的公益现场;每一块玻璃渣,都见证了她们救过的小生命;中央的空白画框,是留给她们共同的未来。他更不知道,女儿脖子上的吊坠,是那个学文学的女孩送的,就像女儿手札里夹着的,是那个女孩的眼泪。
苏晴走向林浅,握住她冰凉的手,把奖杯塞进两人掌心:“记得画室的约定吗?向日葵从来不是单株生长的,它们的根在地下牵着手。”她摸到林浅手腕内侧的淡疤,那是在公益活动搬桌椅时划伤的,现在像条浅色的茎脉,把她们的时光连在一起。林浅抬头看她,眼里有水光,却笑着说:“原来你早就把我们的故事画进了向日葵里。”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从云层缝隙中漏出来,美术馆外的水洼闪着金箔般的光。苏晴和林浅坐在台阶上,看陆远蹲在地上捡她们散落的手稿,顾辰拿着两杯热可可走过来,杯口的热气模糊了眼镜。陆远把信封递给林浅,耳尖通红:“迎新会上你写的‘愿所有梦想都有阳光’,我抄在笔记本第一页。”林浅翻开信封,看见那张旧照片,突然想起图书馆初遇时,陆远明明坐在对面,却假装路过递手帕,原来有些缘分,早就藏在时光的褶皱里。
远处,顾辰正和苏晴父亲低声交谈,前者的手搭在后者肩上,像极了他们小时候在巷口踢足球的模样。苏晴父亲的语气软下来:“傻丫头,爸爸不是反对你做公益,只是担心你走弯路。”苏晴没说话,只是望着水洼里的倒影——两朵向日葵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朵是画里的,哪朵是现实中的。她知道,商业画廊的合同还在后台等着,父亲的期待还在,顾辰家的困境还在,但此刻握着林浅的手,感觉那些压力都像暴雨后的水洼,虽然存在,却映着温暖的阳光。
美术馆的电子屏开始播放联展宣传片,背景音是林浅的朗读声:“在云城的雨季,我们种下第一株向日葵。它的根须穿过水泥地的裂缝,吸收着雨水、眼泪与梦想,最终绽放成时光里最明亮的坐标。”苏晴指着水洼里的涟漪,倒影中的向日葵随着波纹晃动,却始终紧紧相依。她忽然明白,所谓命运的抉择,从来不是单枪匹马的战斗,而是有人和你并肩而立,把各自的裂缝,变成种子发芽的地方。
顾辰看着手机里的转账记录,终于鼓起勇气对苏晴父亲说:“叔叔,苏晴的画里有我的名字,她一直都在默默支持我。”对方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孩子,大人的世界有时候很复杂,但你们的纯粹,才是艺术最珍贵的东西。”远处,陆远正和林浅说着什么,林浅的脸红了,像朵初开的向日葵。
水洼的涟漪渐渐平静,两朵重叠的向日葵倒影,像极了她们此刻交叠的手,在夕阳里,闪着温暖的光。那些没说出口的秘密,那些藏在画里的心事,那些写在手稿中的梦想,此刻都在这金色的余晖里,慢慢发酵成更强大的力量——让她们敢于直面未来的暴雨,也敢于拥抱属于自己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