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春园。

    李迟意收到一品翰林付从之猝然离世的消息，太医对外的说法是，付翰林久病成疾，加上年岁已高，心力衰竭而死。

    李迟意自是不信，这时庞武从外进来，“将军，嫂子来了。”

    他口中的嫂子除了是杜若兰，还能是谁。

    李迟意眉眼微动，自己祈求她回宴春园她不肯，今日怎么自己回来了。

    得知杜若兰回来了，不少家丁女仆围拢上去，“夫人是不是回来陪我们一起过年的，明个儿就是春节了。”

    大家都喜气洋洋的，杜若兰也不好拂了大家的兴致，只得点头应是。

    “吵吵嚷嚷地像什么话，都快干活去。”荣伯适时出来，替杜若兰解了围。

    杜若兰感激地看了荣伯一眼，回头间，看到李迟意正站在檐下看自己。

    □□，已是百花开，两人并肩走在其间。

    那架秋千已经彻底完工了，杜若兰见状，坐了上去。

    “今日怎么有空回来？”李迟意知晓她这两天忙着处理布庄的事。

    “听说，一品翰林付大人死了？”杜若兰问他。

    “嗯，”李迟意倏然抬头，“还未下讣告昭告天下，你怎会知？”

    杜若兰一听，说：“一个从风月楼出来的姑娘告诉我的，她说她叫小荷花。”

    “小荷花？”李迟意想起来了，那个说自己很便宜，被老鸨子的死吓得当场晕过去的风尘女子。

    这个世界上命贱的人有很多，但大家还是保持着自己那点自尊，哪怕是要饭的，哪怕是奴隶，青楼女子，也不会轻易有人把自己很便宜这句话挂在嘴边。

    所以他对她有点印象。

    “她还说什么了吗？”

    “她说自己无意听到有人找裴昭，让他处理付翰林的尸体，恐你派人验尸。听她的描述，那人，应该是李青云。”杜若兰隐去裴昭要杀自己那段，继续道，“那夜你追杀贼人至我的马车前，挟持我的黑衣蒙面人，他身上的气味，与我去典狱司，在裴昭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李迟意虽不信一个青楼女子的话，但她信杜若兰的话。

    其实要想查证小荷花的话是真是假，很简单，今夜，派人蹲守付府灵堂，看有无人动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他走上前，替她摇动秋千的绳索。“大家都盼着你回来，今晚就别走了吧，明天和大家一起过个年。”哪是是陪大家啊，分明是想让她陪他过年，两人彼此心知肚明，杜若兰也不想让他孤孤单单地守着一个卧病不起的老母过年，于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外头天色已经暗了，想起婆母，杜若兰说：“我去看看你娘，你去办你自己的事吧。”她知道，今夜，他定会有所动作。

    杜若兰走后，李迟意叫来庞武，在他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庞武领命退下。

    夜黑风高，付府灵堂前，白布纷飞，四下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老管家穿着丧服跪在灵前，哭着烧纸。

    这时一个手持利剑的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在老管家身后，随着他手中白刃落下，一道鲜血溅落在白绫上，老管家甚至来不及哀嚎出声，便追随主人而去了。

    紧接着裴昭伸剑挑起火盆里未燃烧完的余烬，挥向四周，火花溅在四下纷飞易燃地白布之上，顿时大火砰然，点亮了整个灵堂。

    一把火烧了这里，是隐藏真相最好的办法。

    他趴在房檐上，看着棺材被熊熊大火覆盖直至完全吞噬，而后翻身离去。

    庞武带人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付府灵堂火光四起。

    他对众人交代道：“你们留下，把火扑灭。”随后他翻身入墙。

    裴昭听到门外脚步声，知有人来了，于是掉头飞身离开。

    庞武一路追赶，可惜他的轻功，远不如对方，跟了一会儿便跟丢了。

    眼睁睁看着对方逃脱，庞武泄气地调转方向，现下只能寄希望于灵堂的大火已经扑灭，而付从之的尸体没有被烧个一干二净。

    裴昭回头，见无人追上来，于是稳稳地落了地。

    正要钻入黑暗中，只听四周门墙屋檐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

    这声音很快便停了，裴昭抬头，看到夜色里，无数只羽箭锐利的尖端对准了自己。

    李迟意从他身后走出来，“束手就擒吧，裴昭。”

    裴昭以为自己脱困，见到李迟意的这一刻他明白过来，方才庞武的追逐，根本不是为了抓住他，而是把他逼近包围圈。

    他自然不会束手就擒，随着李迟意一声令下，无数利箭向他极速飞来，他用手中的剑为盾，斩断了无数利箭，李迟意见状，不慌不忙地拿了一柄弯弓，侧身搭箭，抬手张弓，随着他指尖一松，一支倒钩羽箭破开夜空，直直地钻进还在不停挥剑斩箭的裴昭右腿，深可入骨。

    裴昭闷哼一声，右腿失力屈膝，跪倒在地，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前不久他在大牢里杀了潘河，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

    随着裴昭被捕，大理寺全面接手了典狱司。

    李迟意一夜未归，第二日杜若兰带着阖府上下，一起包饺子过春节。

    她想到孤苦无依的小荷花，于是带着蓉儿，去给她送碗饺子。

    今日巧娘子们都回家过年去了，布庄里冷冷清清，唯有小荷花，睡在曾经白霜住的那间柴房改的屋子里。

    杜若兰拿了扫帚清扫院子里的积雪，蓉儿则双手拎着食盒，对着小屋里头喊了两句：“小荷花，开门，我们给你送饺子来了。”

    没有人应，蓉儿又喊了声：“小荷花，你在里面吗？”

    还是没有人回应。

    “娘子，没人开门，兴许是出去买东西了。”

    这时杜若兰看见雪地上有几处不属于女子的宽大鞋印，顿时浑身发凉，丢了扫帚，上去敲门。

    “砰砰砰。”

    门被敲得砰砰作响，里头却一点声息都没有。

    蓉儿也觉察出事情不对劲，放了手中的食盒，拿来一根捣染布匹的大棍子，两人合力，把门给撞开了。

    这一进去，只见屋中烧着炭火，而床上侧躺着个人。

    杜若兰轻轻走上前去，翻过她的身躯。

    只见小荷花躺在床上，面部紫青冷硬，双目圆瞪，大张着嘴，早已没了气息。

    “呕——”杜若兰被这一幕刺激得干呕不止，她冲到门外，止不住地浑身发抖，眼下一黑，居然晕了过去。

    噩梦反反复复，她看到小荷花背对着自己，她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小荷花缓缓转过头来，一双眼眶中竟然空无一物，两行血泪干涸在她的脸颊两侧，唇角弯起，对她笑道：“我很便宜的……”一双眼眶中竟然空无一物，两行血迹泪痕似的顺着她的脸颊流淌，对她道：“我很便宜的。”

    “啊——”杜若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津津。

    李迟意抓住她的手，将她抱进怀中，缓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是我，如果早点相信她，她就不会死……”杜若兰痛苦地闭着眼睛。

    “她知道他们的秘密，他们肯定是要找机会杀她灭口的，你阻止不了……”

    “可她已经把她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了，他们为何还要杀她？”

    “因为她并没有把她知道的，完全告诉我们。”李迟意说，“好在她聪明，临死前，给我们指了方向。”

    杜若兰听完低着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身躯止不住颤抖。

    他说：“你不要太过自责，你现在，”他犹豫着，她晕倒后，被庞文带回了宴春园，荣伯请了郎中入府，大夫说，她已有身孕月余，他不知道现在若把这件事告诉她，是不是时候。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

    华兰殿，李青云将裴昭被捕一事告诉了宋皇后。

    宋皇后听后默了许久。

    裴昭是她的得力干将，两年前，她发现他，于是苦心栽培，裴昭也很能干，替她训练了一批杀手，而他，也很听话，作为杀手领袖，他知道，自己一旦被抓，应该怎么处理自己。

    她不担心裴昭会出卖她，她只是可惜，自己又损失了一个人才。

    先是潘河，后是裴昭，接连落网。

    一个负责替她敛财，一个负责替她清理死人，眼下，这两人都没了。失去这两人，便如同人丧失了双臂，宋皇后心中是又气又窝火。

    她倒是小看了李迟意，本想用女人牵制他，结果，事情没成，苏韵反倒死了。宋皇后难免后悔，当初在清池宫时，不应该下媚毒，倒是应该一副剧毒下去，毒穿他的五脏六腑了事。

    “裕王是个不中用的，只看他敢不敢与太子殊死一搏。”

    芙蓉暖帐，红绯薄纱后，两道身影隐隐戳戳地交叠在一起。

    “他死了无所谓，只要能扳倒太子，他死了便死了，最重要的是，我俩活着，”她在他耳边轻声道，“到时太子没了，裕王死了，这大厉江山皆在你我掌握之中，若是你想，改朝换代也并非不可……最重要的是，我们俩在一起，以后你当皇上，我，仍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