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怡和陈枣离婚前一晚,夏暑燥热,芮城久违的下了一场大暴雨,却未带来一丝清凉。雨串倾注在滚烫的地面,顷刻间就冒着丝丝缕缕如烟的蒸汽,空气被湿热裹挟着,闷得人心慌。这是一场雪上加霜的热雨。
明天就要去民政局领离婚证了,今晚两人还得同床共枕,这是陈枣答应离婚的条件之一。事实上,从上个月达成离婚共识后,整整一个月,李舒怡和陈枣都是这种状态,睡前冷脸相对,楚汉分界,早晨醒来时,却是不分你我的惯性亲密睡姿。
李舒怡侧睡弯在陈枣怀里,陈枣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一只手枕着她的脖子,脸自然的埋在她后勃颈,手搭在她右胸上,李舒怡则习惯用两只腿夹住他的腿。有点复杂别扭的姿势,却是两人都喜欢的。
晚自习结束时,已经9点半了,暴雨声掩盖了学生们乌泱泱的嘈杂说笑声,夜色里的校园,昏黄的路灯照亮一处阴暗的道路,李舒怡凝神往前看,眼前已经荡起了一片流动的雨伞海,朦胧飘渺的氛围,让人有种似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李老师,再见,”
路过补习的学生,不间断的向李舒怡打着招呼,全是即将升初三的学生,暑假留校补习。
“再见,路上小心。”
李舒怡一一回应,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柔笑意,这两年,她身上清冷淡漠的感觉少了很多,按照办公室陈主任的调侃,“哎哟,舒怡到底是结婚了,有老公疼就是不一样......”
雨势依旧很大,李舒怡两只手艰难的抓着雨伞把,努力维持着走到校门口,后背的汗水洇湿了白色衬衫,黏着皮肤很不舒服。她往熟悉的方向张望,门口右侧临时停车道上,一辆黑色奔驰默默闪着灯,那是陈枣的车。李舒怡轻轻呼了一口气,往车的方向走。
周围人来人往,全是撑着伞的学生和开车来接学生的家长,车鸣声和暴雨声混乱吵杂。李舒怡走到车十米开来的位置时,奔驰主驾驶的门被打开,李舒怡脚步放缓,正好与刚下车的陈枣四目相对。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一身黑色衬衫套装,还有一双很会伪装的黑色眼睛。李舒怡小心翼翼的避开人流走过去,走到车尾时,陈枣无声的绕过来,跟在她身后,等她坐进副驾驶收好伞后,他就立在车门口。
“把伞给我。”
声音比往常更加低沉嘶哑,李舒怡心里一揪,他最近抽烟抽得太凶了。
李舒怡把伞递给他,关上车门,理顺头发,她从后视镜看着陈枣把两把湿答答的伞,放在后座的踩脚处,然后淋着雨,快步上了车。车门一关,陈枣身上清冽的体味,淡淡的烟味,混杂着潮湿的雨水气息扑鼻而来,是李舒怡喜欢的味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舒怡最近面对他,总是一丝克制不住的紧张感。
陈枣歪腰从后座提包里,抽出一条灰色毛巾,干脆利落的擦了两下头和脸,“鞋脱了,腿给我。”
语气听似温和,却有种不由分说的命令感,而这命令感源于亲密。李舒怡呆滞了几秒,神色尴尬,她今天穿半裙,裙长到膝盖的位置,牛皮单鞋里灌满了水。
见李舒怡没什么反应,陈枣耐心不够用了,直接弯腰凑到她身前,拔掉鞋,把她一只脚提着放在膝盖上,用他刚擦头的毛巾,仔细擦拭着李舒怡小腿和脚心的雨水,骨节分明的手揉捏着她白皙的小腿。
李舒怡轻轻“喂”了一声表示抗议,却只能被迫扭动屁股,身体朝向他。李舒怡眼前这位有效期不足24小时的老公,正躬身为自己擦脚,任谁看到这幅场面,可能都会对李舒怡感叹——“你老公真疼你。”
她怔怔的看着陈枣,不算出挑的外形,却有一种成熟又质朴的少年感,惯常的平头,小麦肤色,身材挺拔精瘦,气质坚韧干练,似乎由内而外都没有一处冗赘,他是一个十足精炼的人。
陈枣擦完左脚,提溜着放回原处,帮她穿好备用的干爽拖鞋,李舒怡小心的压着裙子,很自觉的抬起右脚,搭到他腿上。
车外纷扰喧闹,车内除了刮雨器有节奏感的滴答声,氛围安静得让人心生感动。短短两年时间,李舒怡早已习惯了陈枣这种细致入微的照顾,他总能把事情做得自然而然,让被照顾的人觉得似乎理所当然。
暴雨天路不好走,十分钟的车程,愣是开了半个小时,两人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了。李舒怡从浴室出来时,陈枣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辣肥肠粉放在客厅餐桌上。
陈枣瞧了她一眼,没支声,径直去了厨房。李舒怡抿着嘴坐在椅子上,看着最后的晚餐,嘴角却不自觉的弯了弯。好久没吃肥肠了,她是真好这一口,爆炒肥肠,香锅肥肠,卤肥肠,炖肥肠......,只要做得好,没有不爱的。
两人安静的吃完夜宵,陈枣去刷碗,李舒怡又去刷了牙,换了套睡衣,就回卧室躺下了。他们住的这栋楼,半旧不新的二手电梯房,小区绿化好,设施齐全,离学校也挺近的。两人闪婚前,陈枣临时买的房,写的却是她的名。
外面的雨还没停,反而越下越大,累了一天,深夜躺在床上,静静的听着雨滴拍打窗棂的声音,整个人都松软畅快了。陈枣在浴室,一个人的空间,李舒怡心里更惬意,她想,就这样平常的度过最后一晚,也挺好。
或许是雨声太催眠,思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睡得正香甜时,迷迷糊糊中感觉下身有异样,李舒怡以为自己在梦里,放肆自己懒懒的拉长调“嗯”一声,直到感觉愈发强烈,李舒怡才猛的瞪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陈枣......”李舒怡失声惊呼,柔弱无骨的双手死抓着被单,身体想往上抽被却动弹不得。
遥远的海,烟花即将在雨中绽放,引线却突然熄灭,点火的人自己灭了火,只发出一声压抑着怒气的讥笑声,“你的心是真大呀,继续睡,睡精神了,明天好离婚。”
李舒怡涨红了脸,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上不下的感觉特别难受,她委屈得有点想哭了。但现在这种关系,她不能像以前一样撒娇嗔怪他,反而莫名其妙的被他嘲弄一番。
黑暗中,陈枣不用去看,也知道她现在什么表情,李舒怡舒服的、快乐的、难受的、生气的各色神情,万千面貌,全都深深的刻在他心底,幻灯片似的轮播着。
他真挺恨的,恨自己。
“不睡就做吧!”
话音刚落,李舒怡还没来得及给什么反应,人就压上来了,李舒怡羞愤的用力推他,“陈枣,我不要!”
认识这么多年,这是陈枣第一次显露出凶狠的压迫感,以往他给的都是恰到好处的妥帖。李舒怡感到陌生又害怕,虽然她口是心非,但心里也隐隐不安,今晚陈枣不会让她好过,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陈枣胡乱啃咬着她的脖颈,动作粗鲁暴虐,似乎完全听不见她的抗议,李舒怡真急了,“陈枣,我们明天就要离婚了,你别这样!”
急切发泄的人,动作戛然而止,陈枣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在她耳边幽幽的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李舒怡,我们今晚还是合法夫妻。怎么?不要我,你要谁?“不知道是故意停顿,还是在犹豫,吐出了一个字,“他?”
李舒怡抓着他的手顿时僵住了,心像被他挖走了一块似的,空得让人窒息。他是谁,不用说出来,大家心照不宣。李舒怡别过头,片刻后开口时,已是变调的哭腔。
“陈枣,我不是要他呀,我......”
明明情绪已经到那里了,她却说不出口,陈枣不信她,说了又怎样。
陈枣顿了顿,把她的下巴扭过来,语调有点紧张,问:”你......什么?”
如果李舒怡睁开眼睛看看,她会看到陈枣眼神中的胆怯、期待,以及在黑暗中没有刻意掩藏的卑微。
李舒怡咽了咽嗓子,让语气尽量平和,她语调轻柔,甚至扯了扯嘴角,但还是闭着眼睛不看人。
“我祝你以后......幸福呀......”。找一个不是为了给前男友还钱,而和你结婚的女人。
呵!
陈枣像是突然被人戳破了泄了气,整个人沉沉压在她身上,发出一声绵长的讥笑声,黑暗中飘荡着一缕缕悲哀。
许久,他终于开口,“那我也礼尚往来,祝你幸福,顺道,今晚送你一份厚礼。”
整夜的暴雨淹没了这座城市,也淹没了李舒怡忽高忽低的旖旎呼唤。
“陈枣......”
“陈枣........”
“啊,陈枣..........”
无边的黑暗中,爱人呼唤了自己千万遍,可陈枣却觉得,她并不爱他。
第二天,阳光普照,到了下午,一夜暴雨留下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七月的日子,李舒怡长衣长裤,脖子上还围着一条轻薄的大丝巾,出门时,电梯里的小女孩好奇的问她,“姐姐,你不热吗?”
李舒怡莞尔,低声说,“不热,姐姐防晒,晒黑就不好看了。”
小女孩咯咯笑,拉着她妈妈的手分享趣事一般,“妈妈,这个姐姐真爱美呢!”
陈枣站在电梯角落里,一声不吭的盯着那个小女孩看了又看,随后视线缓缓定在李舒怡纤细的背影上。
那天下午三点,李舒怡和陈枣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结束了两年的婚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