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13

    烛台上的灯芯已经开始蜷缩起来,昏暗的烛光照着两人的光影交错的面容,二人皆不语,桌上的茶早已凉透,连同着这凝滞的空气。

    “民乱起得太快了些,现在打算怎么办?”沈槐安暗哑着声音,低叹一口气道。

    “是我错了,我失策了。”清缘闭上了眼,将手中佛珠攥得更紧了些。

    “殿下,您该走了。”

    “不,该走的是你。”沈槐安轻咳了两声,站了起来。

    “如今城中大乱,百姓们势必要破界出城,那位必然不会坐以待毙,我若在这里,他或许还有所顾虑。”

    清缘扭过头看他,眸子清透深远,笑了一下:“可百姓们都知道您能出入自由,您就不怕他们对您图谋不轨?”

    沈槐安极轻地摇了摇头,刚欲开口,便听见有人敲了敲他们的房门:“二位道长,劳烦县衙一叙。”

    沈槐安上前一步打开了门,见眼前的官兵精神抖擞,笑意盎然,面色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如今城中大乱,县衙应当早已沦陷,如今这是……”沈槐安皱眉道。

    “您怕是也被外头的流言蜚语影响了,县令大人此时正等着二位呢!”那小兵立着长矛,滔滔不绝起来,“话说县令大人当真有办法,他刷刷两下,便将一名踏入鬼门关的病人拉了回来,还使人恢复如初了!”

    沈槐安的手停在了门把上,随后咳了两声,回头看向清缘,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清缘同样也怔然无比,两人对视一眼后又回过神来,神色骤然一沉。

    “哎呀哎呀,二位快去吧,我就先退下了。”小兵嘿嘿一笑,行了个礼便带着长矛往外跑去。

    沈槐安眉头紧拧,还是问了出来:“郭大人……成功了?”

    “不可能!”清缘斩钉截铁道。

    “我不可能连这个都会失误,我清清楚楚感受到了他的内力流逝,不堪重负直至生命终止,他的气息,分明早已消逝,难道他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沈槐安的面色恢复,抬头看了看天。

    漫天弥漫的碎琼冷玉,居然又下大雪了。

    他拂去衣襟上的雪花,面淡如水,开口道:“是与不是,亲自去一趟便好。”

    可县衙内,郭大人正笑眯眯地端坐正堂,下方是所剩无几,激动流泪的一众官员,连带着温靖也仿佛精神起来,面色十分红润。

    楚楹看着温靖,终于盘出了整个事情经过。

    郭大人当然不会复生,那此时堂上的这位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那日她听温靖所言徐州之事,在很多情节上都是相冲突的。

    比如时间,温靖所说,是在几十年前,可如今这里的徐州,是前朝之地,怕是至少有百年以上了。还有,他并未提及沈槐安的来过,可他口口声声称沈槐安为“殿下”,定然知道沈槐安的身份,却闭口不谈。

    这是为何?

    更奇怪的是,据温靖后来所述,郭大人是活到了大妖在徐州出手之时,染上了另一种病症才长辞于世,而此时的郭大人,却连大妖都未唤出便已经身亡。

    唤出大妖的是常湘,一个同样没有出现在温靖口中的角色。

    那便只能说明,常湘在他心中并非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便是眼前的这位“郭大人。”

    同时,他分明知道楚楹能够看到这一切,却还是愿意将念珠交出,不惧谎言破碎,这就能看出来,他并非是有意相瞒。

    也许,他所看到的,是大妖想让他所看到的。

    而这与事实是完全相反的。

    楚楹抬起头来,看向这位笑意盈盈的“郭大人”。

    沈槐安和清缘立于门前,外头风雪交加,却透着微光,里头烛火静燃,却寒意森然。

    他们也抬起头来,看向主坐的那位。

    “二位道长来了,快快快,请入座!”其中一人看见了,忙招呼道。

    沈槐安微微眯起眼睛,却不动,清缘神色愈发凝重,心绪万千,只闭上了眼。

    两方僵持了一会儿,沈槐安才迈入门内,走进了阴影里,他开门见山道:“听闻县令大人有了疫病的应对之法,在下着实好奇,不知可否为在下答疑解惑?”

    “好说,好说。”“郭大人”摆摆手,招呼两人坐下来,又指指外头,“二位方才来时,可有路过城东区?”

    沈槐安和清缘坐了下来,摇了摇头。

    此时虽说民乱平息,但外头还是乱的很,目前还处于整理休息阶段,他们商议一番还是打算先来县衙试试水。

    “本官家中传一秘术,若是有万不得已之时,便能施展唤出大妖以解燃眉之急,但此乃九死一生之法,又需时间沉淀,故而拖延至今日所用。”座上的摇了摇头,眉眼间皆是悔恨遗憾。

    “早知如此,本官应当早早地用了,也不至于枉送这么多人命。”

    “此言差矣,郭大人以命相赌,才赌得这般结果,连儿子儿媳都赔进去了,百姓们定当感恩戴德,圣上也会嘉奖于您的。”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起来,连温靖也不例外,他的眼中潋滟生光,尽是钦佩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竟是如此,还请大人节哀顺变,莫要伤心。”沈槐安听完此话站起身来,一副讶异模样,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可这位“郭大人”哪有伤心的模样。

    “郭大人”的笑意停滞在了脸上,很快面色一沉,眉间隐隐聚起戾气,嘴唇颤抖几下,开口道:“二位道长为徐州相助,本官感激不尽,如今徐州之难已解,二位可自行离去,勿要耽搁自己的事才好。”

    温靖听了这话,肯定地点点头,又转过头来仰视沈槐安感激道:“道长救我一命,温靖感激不尽,此时徐州逃过一劫,万万不敢再劳烦您了。”

    “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您口中所谓大妖,他出手相助难道便没有什么代价?”清缘沉默许久后终于开了口。

    “这……自是有的。”“郭大人”叹了口气,看起来极为无奈。

    “那妖说,若要他相助,需得取下每人的指尖血,作为筑阵的根基。”

    “不,我是说,您召唤出他的条件。”清缘摇了摇头道。

    “语之和湘儿,还不够吗?”“郭大人”朝他笑了笑。

    清缘也回之以微笑,清目细细打量一番,便低头道:“既如此,我们先告辞了。”

    沈槐安和清缘马不停蹄地往城东区赶去,还未完全踏入,便能感到一股充满浓烈妖气的阵法在不断生长扩大。

    “他的气息行为与常人无异,我用了淮玉,都依旧看不出什么,但我能确定的是,他定然不是原来的郭大人。”清缘轻声道。

    “我也探知不到他的妖气,当真奇怪,就算是千年万年的大妖,也不当毫无破绽,更奇怪的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觉得有任何异处。”沈槐安停了下来,抬头看着这声势浩大的阵法。

    “你说,有什么妖能够读取记忆,又如此善于伪装呢?”

    “或者说,他还是那个郭大人,只是受了秘术的影响才这般奇怪。”

    清缘听完这些猜想,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蹲下身抚摸阵法的边缘。

    这边缘有丝丝血线流转,浮在空中飘来荡去,这些应当就是所谓百姓的“指尖血”了。

    “比起这个,我倒更好奇的是,为何要取这指尖血呢?”清缘将手收了回来,又皱起了眉,“这阵法……我从未见过,走势复杂奇异,力量确实绝无仅有,是你我都不能所成的,也的确能为百姓解病。”

    “但,所谓指尖血作根基,完全是不必要的行为,我现在倒是担心起一件事来。”清缘眼间的愁色愈发浓重起来。

    “什么?”沈槐安问道。

    “阴阳相合,阵法愈强,所求愈多,则代价越大。”清缘直起身来,扭头与沈槐安对视上,“我不信这世上有如此强悍的大妖,能作出这般大阵,那么据殿下所想,这些指尖血所作为何?”

    “作为代价?”沈槐安皱眉道,但很快摇了摇头否定,“不,确切地说,也许是媒介。”

    那么百姓这般行为,无异于正中大妖的下怀。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嬉笑声,孩童们摸着自己青紫遍痕的脖颈,欢心雀跃地围着跳了起来,身着布衣的百姓们喜极而泣,步履匆匆地赶往家里,纵使风雪寒凉,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沈槐安和清缘都沉默了,是了,就算他们知道了这些,那又如何?

    他们能言之凿凿地说郭大人此时并非善类,劝阻百姓不要再献出自己的血来供阵,然后再想出更好的,伤害最小的法子为百姓们解病吗?

    不,他们不能,也做不到。

    “清缘,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想太多了,徐州,当真就这般得救了?”沈槐安自认为问出了一个蠢问题,但他还是想问。

    清缘闭着眼轻笑一声,转了转佛珠,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又很快终止。

    他睁眼道:“九死一生,那生,已经先行迈进了地狱。”

    “你从未算错过。”沈槐安这句是肯定的,但楚楹还是能听出他的问意。

    “是,如今是,今后也是。”清缘斩钉截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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