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尖在素描本上轻轻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林星晚缩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整个人几乎要嵌进书架与墙壁形成的夹角里。五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条条金色的琴弦。

    "同学，这里有人吗？”

    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林星晚的铅笔猛地一顿，在即将完成的星云素描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她的肩膀不自觉地缩了缩，没有抬头，只是将素描本往怀里收了收，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消失。

    "抱歉，其他位置都坐满了。"

    声音的主人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林星晚终于微微抬起视线，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搭在她对面的椅背上。那只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手腕上戴着一块简约的黑色手表。

    "我可以坐这里吗？"声音放轻了些，带着询问的意味。

    林星晚的视线只敢停留在对方校服的第二颗纽扣上。她点了点头，幅度小得几乎不可察觉，然后立刻低下头，长发垂落，在脸颊两侧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椅子被轻轻拉开的声音。一本厚重的《高等数学》放在桌上，封面有些卷边，显然经常被翻阅。林星晚偷偷抬眼，看到对面男生低头看书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嘴唇，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江昼。她当然知道他是谁。高三(1)班的班长，学生会主席，去年物理竞赛的省一等奖。学校里没有人不认识江昼，就像没有人会注意角落里的林星晚。

    铅笔重新动了起来，林星晚小心地修复着那道意外的划痕。她的素描本上是一片旋转的星云，深蓝色的宇宙中，星辰以优美的螺旋状排列，中心是一颗特别明亮的恒星。这是她想象中的仙女座星系，一个永远沉默却璀璨的世界。

    "哇，这是M31吗？"

    林星晚的手指一颤，铅笔再次滑出轨迹。她没想到江昼会突然开口，更没想到他能认出她画的是什么。她的心跳突然加快，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去年在天文社看过这个星系的照片，"江昼的声音带着笑意，"你画得真像，连旋臂的倾斜角度都很准确。"

    林星晚的耳尖开始发烫。她从未遇到过能认出她画中星空的人，更没想过第一个会是江昼。她应该说什么？谢谢？还是解释自己为什么画这个？但话语在喉咙里打转，就是发不出声音。

    "你...是天文学爱好者？"江昼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语气更加温和。

    林星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只是把素描本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江昼认真地看着她的画，目光在纸面上缓缓移动。"这里的星团处理得真好，"他指着一处细节，"像真的在发光一样。"

    林星晚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颤动了一下。她习惯了别人对她画的漠视或敷衍的称赞，但江昼看画的专注程度，仿佛真的透过纸面看到了那片遥远的星空。

    "我叫江昼，高三(1)班。"他忽然自我介绍道，声音轻得像是在说一个秘密。

    林星晚知道这是社交礼仪，对方介绍自己后，她也应该回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泛白。三秒钟过去了，五秒钟过去了，她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没关系，"江昼笑了笑，"我知道你叫林星晚，高二(3)班，对吧？"

    林星晚猛地抬头，这次她的视线终于对上了江昼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温暖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像融化的蜜糖。她惊讶于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更惊讶于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自然的语气，仿佛他们已经认识很久。

    "上周的美术展，你的水彩画《静夜》得了二等奖。"江昼解释道，"我很喜欢那幅画，月光下的城市像被施了魔法。"

    林星晚眨了眨眼，不敢相信他居然记得这件事。那是她第一次参加学校比赛，在母亲的鼓励下交了一幅画。领奖时她甚至没有上台，是美术老师代领的。

    正当她不知如何回应时，图书馆的广播突然响起："请高三(1)班江昼同学立即到教务处，重复，请高三(1)班江昼同学立即到教务处。"

    江昼皱了皱眉，快速收拾好书本。"看来我得走了，"他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你的画...可以借我看一会儿吗？我保证很快还给你。"

    林星晚愣住了。她的素描本是她的安全毯，记录着她所有无法说出口的思绪。但此刻，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谢谢，"江昼的笑容明亮得晃眼，"放学后我来找你，就在这个位置。"

    他小心地拿起素描本，转身离开。林星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架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她把自己的世界交给了一个几乎陌生的人。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林星晚把手按在胸口，感受着那不同寻常的节奏。她应该追上去要回素描本吗？还是就这样等着？如果他不还回来怎么办？如果他把画给别人看怎么办？

    无数可怕的假设在她脑海中盘旋。林星晚抓起书包，逃也似地离开了图书馆。走廊上的学生三三两两，谈笑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教室。

    教室里正在上自习。林星晚悄悄溜回自己的座位——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同桌陈悦递来一张纸条：「你去哪了？老班刚才点名了。」

    林星晚写下「图书馆」三个字，把纸条推回去。陈悦是她为数不多能简单交流的同学，因为陈悦从不会强迫她说话。

    「明天小测，借我看看你的笔记？」陈悦又写道。

    林星晚默默拿出笔记本递过去。她的笔记总是很工整，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重点，偶尔在页边空白处画些小星星或云朵。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林星晚望着那些光斑发呆，思绪却不断飘回图书馆，飘回那本被带走的素描本。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时，林星晚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图书馆。如果江昼没来怎么办？如果他带着一群朋友来看她的笑话怎么办？自闭症少女的奇怪画作，多么好的谈资啊。

    "星星，一起走吗？"陈悦收拾好书包问道。

    林星晚摇了摇头，指了指图书馆的方向。

    "好吧，明天见。"陈悦挥挥手离开了。

    教室里很快空无一人。林星晚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图书馆。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时，她停住了脚步。

    图书馆门口，江昼正靠在墙边等她。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素描本被他小心地抱在胸前。看到林星晚，他立刻站直了身体，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你来了，"他快步走过来，"我差点以为你不想拿回它了。"

    林星晚低着头，伸手去接素描本。她的指尖碰到了封面，却发现本子里似乎夹了什么东西。

    "我...擅自加了一页，"江昼的声音有些紧张，"希望你不会介意。"

    林星晚翻开素描本，在最后一页，原本的空白处多了一幅钢笔素描：一个女孩低头画画的侧影，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她身上，周围漂浮着无数细小的星辰。画的一角写着：「给沉默的造星者——江昼」。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喉咙突然哽住了。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为她画的画，第一次有人用"造星者"这样美丽的词称呼她。

    "我画得不好，"江昼挠了挠头，"特别是星星的部分，完全比不上你的..."

    林星晚突然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个笑容很浅，几乎转瞬即逝，但足以让江昼愣在原地。

    "明天..."林星晚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明天你还来图书馆吗？"

    江昼的眼睛亮了起来。"来，"他点头，"一定来。"

    林星晚抱紧素描本，转身离开。校园里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落下的叶子在她脚边打着旋。她忽然觉得，今天的黄昏比往常要明亮许多。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林星晚悄悄翻到素描本的最后一页，又一次看着那幅画。她小心地用指尖描摹画中女孩的轮廓，然后从书包里拿出铅笔，在空白处轻轻写下一行小字：

    「谢谢你看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