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图书馆的玻璃窗将夕阳折射成七彩光斑,林星晚站在门外的梧桐树影里,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透过窗户,她看见江昼坐在昨天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基础手语入门》,修长的手指正笨拙地比划着什么。
"再磨蹭就要闭馆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林星晚浑身一颤。图书管理员李老师推着满载书籍的小车停在她身后,镜片后的眼睛含着笑意。这位总爱穿墨绿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是学校里少数会对林星晚温和说话的大人。
"他三点半就来了,"李老师压低声音,"问我要了手语教材和天文社的钥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星晚怀里的素描本,"进去吧,今天新到了《国家地理》星空特辑,我给你们留着呢。"
林星晚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她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上还沾着昨天画水彩时溅到的群青色颜料。直到李老师的脚步声远去,她才深吸一口气推开图书馆的门。
2
江昼抬头时,林星晚正站在光影交界处。阳光透过她身后的彩绘玻璃,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像是某种神秘的天文现象——就像他昨晚在《宇宙奇观》里看到的"日晕"现象。
"你来了。"江昼下意识用手语比划,随即意识到动作可能不标准,连忙收回手。他的袖口蹭到了桌上的咖啡,在《基础手语入门》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棕渍。
林星晚的目光落在那个污渍上。奇怪的是,这种在平时会让她焦虑的混乱痕迹,此刻却让江昼显得真实可触。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本子。
"这是..."江昼的眼睛亮了起来。
林星晚解开缠绕的麻绳,露出里面簇新的素描本。翻开第一页,是幅精细的猎户座星图,每一颗恒星旁边都用极小字标注了视星等。而在右下角的空白处,有个用铅笔淡淡勾勒的侧影——一个低头看书的男生轮廓。
江昼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认出那是自己在图书馆常坐的姿势,但更让他震惊的是星图的精确度。"你连巴纳德环都画出来了?"他的指尖悬在纸面上方,"这个暗星云需要专业望远镜才能观测到。"
"《天文爱好者》杂志,"林星晚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去年十二月刊。"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说完就咬住了下唇。
江昼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几个学生不满地望过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翻找着书包侧袋。"等我一下。"他匆匆离开,脚步声在静谧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
林星晚僵在原地。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越界了,也许那个侧影太过直白,也许她应该像往常一样只画纯粹的星空。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那里有处不易察觉的折痕——昨晚画到凌晨三点时,她曾把这一页反复翻开又合上。
3
江昼回来时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散发着黄油和杏仁的甜香。他把纸袋轻轻放在林星晚面前,里面是六枚星空马卡龙,深蓝色的饼身上用可食用银粉点出北斗七星的图案。
"城西那家'银河烘焙',"江昼的耳根有些发红,"我表姐排了两小时队。"他推过来一张对折的纸条,上面印着「仙女座流星雨观测活动」的策划案,落款是市天文馆志愿者协会。
林星晚捏起一枚马卡龙。酥壳在齿间碎裂的瞬间,海盐焦糖的滋味在舌尖绽放,让她想起去年夏天在海边看到的银河。那时她带着便携画架,在防波堤上画到朝霞染红天际。
"天文馆需要宣传海报,"江昼翻开手机相册,展示了几张惨不忍睹的涂鸦,"我的美术水平..."他苦笑着指向其中一张歪歪扭扭的火箭,"连小学生都在参观时笑话我。"
林星晚的嘴角微微上扬。她注意到江昼的手机锁屏是张星空照片,拍摄日期显示为去年12月14日——双子座流星雨之夜,也是她第一次在美术室晕倒的日子。那天她为了完成参赛作品,连续八小时没有进食饮水。
"可以吗?"江昼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每周二四放学后在天文社教室,材料费全部由天文馆承担..."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左手腕内侧,那里有道淡白的疤痕,形状像被擦去一半的星座连线。
林星晚点了点头。她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快速勾勒出几道流畅的线条:流星划过天文馆穹顶的草图,下方写着「8.12-8.14 英仙座流星雨极盛期」。
"你答应了?"江昼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下意识要去握林星晚的手,又在半空硬生生转成手语动作——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左掌心轻点两下:谢谢。
这个标准到近乎教科书般的动作,让林星晚睫毛轻颤。没人知道她七岁时曾在特殊教育学校学过两年手语,后来因为"不利于语言功能恢复"被母亲强制终止。她犹豫片刻,双手比出蝴蝶振翅的姿势:不客气。
江昼怔住了。这不是教材上的标准手语,而是听障儿童间流传的简化表达。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下课铃打断。
4
傍晚的公交站台洒满橙红色夕照。林星晚站在广告牌阴影里,看着江昼被几个篮球队的男生围住。他们嬉笑着勾肩搭背,有人大声调侃:"大学霸最近怎么总往图书馆跑?该不会是..."
江昼笑着摇头,目光却穿过人群望向站台。林星晚急忙后退一步,却不小心撞到身后的垃圾桶。金属撞击声引来几道好奇的视线,她立刻把脸埋进围巾里,假装在研究站牌。
"林星晚!"
她的脊背僵住了。江昼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我家也在这个方向,"他气息有些不稳,校服外套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可以一起走吗?"
林星晚盯着他运动鞋上磨损的鞋尖,轻轻点头。他们保持着半米距离走向下一站,梧桐树影在脚下交织成网。路过便利店时,江昼突然停下:"等我一下。"
玻璃橱窗外,林星晚看着他熟门熟路地从货架取下两瓶电解质饮料和一包草莓夹心饼干——正是她美术课间常买的款式。收银员笑着说了什么,江昼回头看向窗外,正好对上林星晚来不及躲闪的目光。
"给。"他递来冰镇的饮料瓶,冷凝水珠沾湿了袖口,"李老师说你在美术室晕倒过,可能是低血糖。"
林星晚的手指在瓶身上收紧。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过那次晕倒的细节:那天她蜷缩在水槽边呕吐时,隐约听见有人焦急地喊校医。现在她突然确信,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声音属于江昼。
"去年冬天,"她听见自己说,"画双子座流星雨。"这句话耗尽了她今日的语言配额,却换来江昼惊喜的笑容。
"所以那幅获奖作品是真的观测记录?"他指着远处驶来的公交车,"我当时就在天文台二楼!"
公交车停稳时,林星晚注意到江昼腕表下的疤痕在暮色中泛着珍珠白。那道约五厘米长的痕迹边缘过于平整,不像是意外造成的。她想起素描本里夹着的那张借书单——《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借阅日期正是她晕倒后的第三天。
5
林星晚的房间笼罩在深蓝色夜光中。天花板贴满夜光星星,是七岁生日时父亲亲手贴的星座图谱。她蜷缩在懒人沙发里,翻开今天的素描本。
新的一页上,除了天文馆海报的初稿,还有幅速写:男孩低头学手语时微蹙的眉头,袖口滑落露出的疤痕,便利店灯光下递来的饮料瓶。画纸边缘写着一行小字:「他记得我晕倒的日子」。
窗外,初夏的夜风掀起纱帘。林星晚赤脚走到窗前,意外发现云层散开的夜空里,木星在东方静静闪烁。她拿起床头的天文望远镜,却在调整焦距时看到对面楼层的灯光。
江昼站在敞开的窗前,正往手臂上缠绷带。月光清晰地照出他左腕新鲜的伤口,与旧疤平行,同样精确得令人心惊。他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抬头望向这边。林星晚慌忙蹲下,心跳声大得仿佛要震碎胸腔。
当她再次鼓起勇气窥视时,对面窗户已拉起窗帘,只剩一盏台灯在布料上投下暖黄光晕。林星晚坐回书桌前,在新素描本上急速作画:两个隔空相望的窗户,中间用星轨连成桥梁。她在右下角画了个问号,又迅速涂改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书桌抽屉深处,去年冬天的医院诊断单露出一角:「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抑郁发作」——患者姓名栏赫然写着「江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