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文社教室的钥匙在锁孔里卡住了。林星晚踮起脚尖，左手扶着门框，右手小心地转动钥匙。金属摩擦声在空荡的走廊格外刺耳，她的后背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需要帮忙吗？"

    温热的呼吸突然拂过耳际，林星晚手一抖，钥匙当啷掉在地上。江昼弯腰去捡时，他的书包带擦过她的手臂，校服布料散发出淡淡的洗衣液香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门锁有点生锈。"江昼的指尖蹭到门框上的灰尘，在白色衬衫袖口留下一道灰痕。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左腕缠着条深蓝色运动护腕，正好遮住昨天林星晚看到的疤痕。

    教室门终于打开，午后阳光透过圆顶天文窗倾泻而下，在木地板上投下环状光斑。林星晚站在光影交界处，看着尘埃在光束中起舞。这间废弃的天文社教室比她想象中更整洁，北墙挂着2001年的英仙座流星雨照片，展示柜里陈列着几台老式望远镜。

    "这是陈老师留下的宝藏。"江昼轻抚一台黄铜望远镜的目镜，"他退休前总说，真正的天文学家要先用眼睛记住星空。"他突然转向林星晚，"你也是这样画星星的，对不对？先在心里看见它们。"

    林星晚的呼吸一滞。她的素描本从书包滑落，啪地掉在地上，翻开的页面露出昨晚画的"隔窗相望"——两扇相对的窗户被星轨连接，其中一扇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在缠绷带。

    2

    江昼弯腰去捡素描本的动作凝固了。他的影子落在画纸上，正好覆盖住那个缠绷带的人影。林星晚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护腕边缘露出的一小段皮肤突然变得苍白。

    "这是..."江昼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家的窗户？"

    林星晚的指尖掐进掌心。她不该画这个的，不该窥探别人的秘密。母亲总说她这种过分细致的观察力会惹麻烦，就像两年前她把班主任酗酒的事画进美术作业那样。

    "我家住7栋302。"江昼突然说。他轻轻合上素描本，动作像在对待易碎的文物，"阳台朝南，正好能看见仙女座星系。"他的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预报，仿佛画中那个自残的身影与他无关。

    林星晚蹲下身，在素描本边缘写道：「你认识陈老师？」她故意用笔尖戳破几处纸面，让字迹显得潦草慌乱。

    "他是我爸的大学同学。"江昼从背包里取出海报设计资料，纸张边缘有被反复翻阅的褶皱，"去年冬天他送我望远镜那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护腕，"正好是双子座流星雨极盛期。"

    林星晚想起医院诊断单上的日期：12月15日。她曾在新闻里看到过，去年今日，市立医院精神科有个年轻医生跳楼自杀——那则报道配图中，悲痛欲绝的家属身后站着穿校服的少年，虽然打了马赛克，但那个挺拔的站姿她现在能一眼认出。

    "开始工作？"江昼已经铺开海报纸，动作利落地排出马克笔色号。阳光照在他后颈上，那里有颗浅褐色的小痣，随着他低头找尺子的动作时隐时现。

    林星晚点点头，从笔袋取出针管笔。当她俯身勾线时，一缕头发滑落下来，在纸面上投下细长的阴影。江昼突然伸手，指尖在即将触到她发丝的瞬间停住，转而递来一枚星空发夹。

    "天文馆送的周边，"他的耳尖微微发红，"据说能保佑观星者不迷路。"

    发夹是深蓝色的，上面缀着七个银色光点。林星晚认出这是北斗七星的图案，但排列方式与现实相反——就像从镜中看到的星空。她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专门为天文馆设计的，模拟通过望远镜看到的镜像星图。

    3

    暮色渐浓时，林星晚的海报已完成大半。她用渐变蓝表现夜空，流星群用银箔点缀，底部画了群仰望星空的小人。其中一个戴发夹的女孩站在角落，身边是个高个子男孩，两人的影子在画面上连成星座图案。

    "太完美了。"江昼的声音有些哑。他端着两杯从教师办公室偷泡的咖啡，其中一杯特意加了双份奶精——正是林星晚在便利店常选的搭配。

    林星晚接过咖啡时，指尖碰到他手背的绷带边缘。江昼迅速缩回手，但那一瞬间的触感已经烙在她皮肤上：粗糙、干燥，像是伤口结痂的质感。

    "下周三天文馆要初审设计稿。"江昼突然说，"你能...陪我一起去吗？"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星空发夹上，"结束后可以参观新建的球幕影院。"

    林星晚的咖啡杯在桌面留下一圈水渍。她从未独自去过市中心，更别说在人流密集的天文馆。母亲给她定的规矩像一堵无形墙：放学直接回家，周末外出不超过两小时，永远避开人群聚集处。

    「需要家长同意书」她在素描本边缘写道。

    "李老师可以帮忙。"江昼从钱包抽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是盖着图书馆公章的校外活动申请表，"她说你参加美术比赛时用过这个办法。"

    林星晚瞪大眼睛。她确实用李老师的名义参加过两次写生比赛，但这事连陈悦都不知道。江昼怎么会...她的思绪突然被敲门声打断。

    "闭校时间到了。"保安用手电筒照着教室，光束扫过江昼来不及收起的申请表，"你们俩怎么还没...等等，"他突然眯起眼，"你是江医生的儿子？"

    空气瞬间凝固。江昼的指节在桌下发出咔的轻响，护腕边缘渗出一点红色。林星晚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们马上走。"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清晰得不像出自她的喉咙，连保安都惊讶地后退半步。

    4

    路灯次第亮起时，他们站在校门口的银杏树下。江昼的自行车链条咔咔作响，像某种不祥的计数声。林星晚抱着卷起的海报筒，上面还沾着银箔的碎屑。

    "谢谢。"江昼突然说，"刚才。"

    林星晚摇摇头。她看见江昼的护腕已经完全被染红，血珠正沿着车把手的金属纹路蜿蜒而下。她毫不犹豫地扯下自己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母亲说这是遇到紧急情况时的护身符——塞进江昼手心。

    "这是..."

    「止血」她在手机备忘录打字，举到他眼前，「便利店有急救包」。

    江昼怔怔地看着掌心的白色纽扣，边缘还带着她的体温。他突然笑起来，笑声里有些林星晚听不懂的东西："你知道在日语里，第二颗纽扣代表什么吗？"

    林星晚茫然地眨眼。她的手机屏幕自动熄灭，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一个仰着头，一个弯着腰，中间隔着那枚沾血的纽扣。

    "算了。"江昼轻轻合上她的手指，"明天见。"他骑上车时，护腕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暗红色弧线，像颗坠落的流星。

    林星晚站在原地，直到车灯消失在拐角。她摸出发间的星空发夹，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一行字：To Aria 2022.12.14——她曾在江昼的课本扉页见过这个名字，用铅笔写的，后来被橡皮擦得只剩痕迹。

    回家的公交车上，林星晚在素描本上画下今天的发现：沾血的护腕，刻字的发夹，保安说的"江医生"。画到一半，她突然翻回上周的页面，在"隔窗相望"的素描旁写下：Aria是谁？

    5

    林星晚的卧室门被轻轻叩响时，时针刚过十点。母亲端着热牛奶站在门外，睡袍口袋里露出药盒的一角。

    "今天回来晚了。"母亲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她的目光扫过女儿发间的星空发夹，突然伸手取下，"哪来的？"

    "天...文馆。"林星晚的声音瞬间低下去。她盯着牛奶表面凝结的膜，想起医生说过的话：您女儿的失语症需要减少刺激源，而不是增加镇定剂。

    母亲把发夹放进自己口袋的动作很熟练，就像没收前年同桌送的生日贺卡，去年美术老师给的油画颜料。"下周复诊时间改了，"她说，"周四下午三点，我请假陪你去。"

    林星晚猛地抬头。周四正是天文馆初审的日子。她想抗议，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母亲已经转身离开，只在床头柜留下牛奶和两片白色药片。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的星座贴纸上投下细长光带。林星晚蜷缩在被窝里，用手机搜索"市立医院跳楼 医生"，屏幕上立刻弹出大量报道。她点开最上方那条：

    《知名精神科医师江明远坠楼身亡疑似抑郁症复发》（2022年12月15日）

    配图中，马赛克也遮不住少年熟悉的站姿。报道最后一段写着："江医生留下妻子和十五岁的儿子。其女Aria于2018年因药物过量去世，年仅十二岁。"

    林星晚的呼吸凝固了。她突然明白发夹上的日期意味着什么——那是江昼妹妹的忌日，也是他父亲自杀的前一天。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短信：「海报的流星数量需要调整吗？PS：你的纽扣我消毒收好了。——江昼」

    林星晚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她打开相机，对准天花板上的星座贴纸。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整个房间变成微型宇宙，那些夜光星星在照片里宛如真实星空。

    她按下发送键，附言：「北斗七星少了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