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派刺客去刺杀皇兄,但是刺客搞错了对象。
大婚当天刺客把我绑到荒郊野外,准备把我一剑刺死。
我急忙道:“兄台且慢!是我雇的你啊!”
刺客冷笑一声:“你诓我?谁会没事雇个刺客杀自己?”
我深以为然,诚恳道:“所以你找错人了,你要杀的人并不是我。”
刺客剑横在我脖子上,断然道:“你身上那块玉牌,我绝不会认错!”
我低头一看,那是荷花宴上父皇赐下的玉佩——大梁十二位皇子人手一块。
我怒了:“这块玉佩每个皇子都有,为什么就挑我?”
刺客理直气壮:“你看起来最好绑。”
我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半晌才冷静下来,找回了一点理智。
“你听我说,我给你画的不是这块玉佩,我让你杀的人也不是我!”
刺客的表情像看见了一个神经病:“我知道啊,谁会没事雇个刺客杀自己?”
我喜极而涕,他终于知道自己绑错人了!
谁知刺客冷静地下了结论:“所以我的雇主肯定不是你。”
说完提剑就要刺下来。
我大喊一声:“大侠且慢!”
也许是那声“大侠”把他喊舒服了,他停下来,天真无邪地看着我。
我望着那双干净冰凉、如苍山雪般的眼睛,心下一动——
“你忘了吗?我是你大梁湖畔失散多年的儿子啊,爹——!”
刺客如遭雷劈,僵在原地。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心想,管他亲儿子干儿子,能活下来才是好儿子。
我继续声泪俱下:“那年你在柏城杀贪官,我赏荷路过,贪官狗急跳墙,拿我做人质……你不愿被威胁,一脚把我和贪官踹进了湖里……”
我啜泣着爬过去,抓住他的袍角不放:“……你把我湖里捞上来,说以后你就是我爹,会一辈子保护我……”
良久,刺客终于缓过神来。
我仰头,撕心裂肺:“爹——!”
刺客回过来的神又过去了,最后一口气没上来,竟然直直栽下了!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擦掉眼泪,站起身朝刺客狠狠踹了一脚。
“我就说我给你的不是这个玉佩图案。”
我在他腰间翻到了一张羊皮纸,上面画着繁复的花纹图案。
奇了怪了,我吩咐给长风的明明是一幅千里江山纹样的玉佩画像,怎到了他这里就成了卷云纹样的画像?
中间到底哪里出了错?难道是长风那个狗东西办事的时候又喝酒了?
啧。
一时间想不出补救的办法,我只好先把人带回王府。
在那之前……
我撩开他的面罩,想看看他的面容,看清后却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一别七年,他竟长成了这副模样。
二
回到王府,我匆匆把长风叫了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把刺客身上的玉佩画像展开,问他。
长风摇头,一脸无辜道:“不知道啊。”
我凑近他一闻:“你喝酒了?”
长风往后一跳:“没有!”
我:“那你身上的酒味是怎么来的?”
长风眼珠子转了一圈:“肯定是流云那小子喝的,天天往我身上蹭……”
他煞有介事的闻了闻自己衣服:“……没有啊,我怎么没闻到……”
……没闻到你就知道是流云蹭的,好棒棒哦。
我摆手,不欲跟他计较。
“人关在地牢里,你随我一同去审他。”
……
“我拿到的就是这幅画。卷云纹,没有错。”刺客第一百八十遍重复。
问来问去都是这句话,我十分头大。
没辙了,我拍拍长风的肩膀,示意他上。
长风会意,严肃地一掀袍子,沉着脸蹲下身,对刺客冷声道:“其实找错人也没什么……”
我:“?”
长风:“咳咳,这个,虽然罪不可赦,但是可以将功补过嘛……”
长风猥琐地回头瞄了我一眼。
我静坐喝茶,不言不语,维持我雁王的高冷人设。
刺客倒是把眉一扬:“怎么补?”
长风顺了顺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沉吟片刻,道:“以你的容貌,若是肯将就一下,我们雁王也并非不通情理的人……”
长风回头,朝我抛了个一言难尽的媚眼:看,我多懂你。
刺客歪着头,认真思考起来。
我抚额起身,不忍再看。
“今日之内,解决不好你就同他一起,不必出来了。”
我转身出地牢,不再看身后石化的长风。
半柱香后,长风把刺客领到我跟前。
“殿下,刺客已然心悦诚服,愿意归顺于殿下。”
……等等,我好像没有要他归顺?
长风掷地有声:“他愿意为殿下再刺杀一次大皇子,只要一万两黄金!”
周遭一片死寂。
半晌,我道:“叫太医。”
长风上前扶住我:“殿下,身体有恙?”
我扶着脑门:“气得肝疼。”
我推开他,出离愤怒了,咆哮道:“你说那么大声,是怕别人不知道我要刺杀大皇子?”
“还有,连刺杀对象都搞错,凭什么要一万两黄金?”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
长风怯怯地拉我袖子,忐忑道:“殿下,小声些,刺杀难道光彩吗……”
我:“……”
刺客“噗通”一声跪下:“在下愿追随殿下,护殿下左右,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绝不相负!”
他头嗑得响亮,我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朋友,你的誓言很真挚,但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冒犯?
我看了看满院差强人意的侍卫,忽略那点儿被调戏的感觉,我试探着问:“那什么,一万两黄金……能不能少点儿?”
刺客扬起脸,笑得阳光灿烂——
“不能。”
三
长安城上元节很是热闹,这天恰逢我休沐,新来的刺客看什么都新鲜,非要拉着我一块儿出门。
“哎,那个,”我指了指不远处新开的一家糕点铺子,那家铺子十分有名,开张短短几月便在长安城传开了,每次买都要排长龙般的队。
要不是前阵子忙着筹备皇兄的大婚,我早就杀过来蹲守了。
“听说他们家元酒桂花糕是一绝,你去帮本王买一份。”我拿扇子敲敲长风的肩。
长风不愧是镇西侯府的人,溜须拍马甩锅画饼样样精通,忽悠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刺客也不在话下。
长风转头拍拍唐元的肩:“殿下叫你去买元酒桂花糕,记得要买两份。”
哦,对了,刺客名唤唐元,我近日才知道。
据他自己所说,他无父无母,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少时在竹林里偶遇了一个世外高人,高人见与他有缘,便收他为徒,传授他一身武功,但高人却在唐元大功练成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元来到长安也是为了找自己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傅。
唐元先前估计没听我们说话,被长风一使唤,浑然不知自己被坑了,拔脚便要去买。
我按住唐元的肩。
他入府已一月有余,平日里常被长风呼来喝去各种压榨,我看不下去了,一扇子敲长风脑门上——
“自己买去,记得买三份。”
长风睁大眼睛,语气带着几分装模作样的委屈:“殿下,你变了!”
“两份。”我凉凉道。
长风立刻脚下生风地去了。
“唐元。”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唤他。
唐元转头直直地瞧着我。
我有些没法面对那双干净直白的眼睛,于是无中生有地调侃——
“想心上人呢?逛个集市都如此不走心。”
没想到唐元一愣,无措道:“殿下怎知……我有心上人?”
哇靠!
我现在知道了!
原来刺客冰冷的外表下也有一颗火热的心!!
……就是这颗火热的心不是给我这个名正言顺的上官的。
于是我只能故作高深地摇着扇子装逼:“长安城内,还没有本王不知道的事。”
失落,真是失落。
那死长风怎么还不回来,留我跟这个闷葫芦在这没话找话。
“是哪家姑娘?可要本王为你言说几句?”周围实在太闷了,我忍不住开口。
提及此,唐元向来毫无情绪的眼底都柔和了不少。
我忽然有些心酸,这些情投意合的小情人真是快乐得很。
想当年我在大梁湖畔遭人挟持,生死一线都没人睬我,最后还是被人一脚从湖里踹上来的。
唐元道:“我与她身份有别,怕唐突了她,此生能伴她左右已是最大的慰藉。”
这话我就不赞同了。
“世间美好之事,都是强求来的,连路边的桂花糕,也要付出银钱才能拿,你不‘强求’一下,怎知会唐突佳人?”
唐元望着我,那眼神不知为何有些怪异。
良久,他终于低声道:“殿下所言极是。”
“殿下心中,也有……”
“殿下!去晚了,元酒桂花糕只剩下一份了,我买了两份山楂糕,给!”
唐元略低的声音被小跑过来的长风打断,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唐元眼带杀意地看了长风一眼。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难怪是在怪长风最近使唤他使唤得太多了?
不过长风是不太像话。
我拿扇子抽了一下长风的手背:“给什么给,你见过谁家王爷出门采买自个儿拎东西的?”
长风做作的表情还没演出来,手里的糕点就被唐元接过去了。
“我来吧。”他淡淡道,还看了长风一眼。
长风与他一对视,竟打了个寒颤。
我更加觉得奇怪了,这两人……我总觉得有事瞒着我。
前头有人在表演打铁花,这只有上元节的晚上才能看到,十分稀罕,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那边吸引了。
“走走,过去看看。”我拉了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往前推。
“有劳二位,给本王开个道。”
长风、唐元:“……”
前面人群围成了一个圈,人群中央是打铁花的老头,铁花溅起又落下,如流星般绚烂。
长安城的看客换了一茬又一茬,打铁花的人年年都是他。
“这打铁花真是名不虚传。”我不禁有些感慨。
世人皆知长安城热闹繁华,却不知那热闹繁华只是达官显贵的,只有在上元节这样人头攒动的节日,这些平民百姓才能分得一点大梁首都的光彩。
“殿下以前没看过打铁花?”唐元从盒子里拿出一块元酒桂花糕。
“见过,不过以往都是在宫里过,在城楼上远远地瞧着,不真切。”
我伸手想接过元酒桂花糕,却不知怎的被他绕过去,一口轻轻塞进了嘴里。
我:“……”
“甜吗?”唐元问。
我回过神,刚想说甜,就听隔壁醉花楼上的姑娘们笑得此起彼伏。
“哎哟,自然是没有俏郎君甜。”姑娘们招着手绢,胸前敞亮,让我一个纯情少年不敢直视。
于是我到嘴边的话只能生生改成——“还行。”
唐元不知怎的笑了一下。
“街上人多,恐有宵小趁机作乱,殿下不要离我太远。”
他自然而然地抓起我的手,向前走去。身后长风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长风呢?”我问。
“醉花楼下。”唐元四平八稳地开口。
我回头一望,那个不成器的果然在醉花楼下跟那些姑娘们眉来眼去……
唉,镇西侯府无望矣。
四
宫里一早连来了三道旨意,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因此三道都没看到。
宣旨的刘公公一直在院里站着,既不进来喝杯茶,也不见催。
“雁王殿下,皇上有旨,宣您入宫面圣。”
“父皇可有说所为何事?”我不动声色地将几张银票塞进刘公公袖子里。
刘公公八风不动,依旧面无表情,但并未拒绝。
“皇上什么也没说,不过近日西北战事吃紧,今儿一早镇西侯也入宫面圣了。雁王殿下不常入宫,怕是也很久没见镇西侯了,过去与他老人家叙叙旧也是好的。”
我点头:“多谢刘公公。”
西北战事吃紧,与我一介纨绔有何干系?
我直觉不妙。
“衡儿,自打你搬到自己王府,朕可是很久没见你了啊。”
座上那个就是我父皇,大梁第一掌权者。
我的这位父皇啊,生了一双多情眼,常年笑眯眯,但活在这皇宫大院里,坑与被坑总在一念之间——
于是我谨慎道:“算来是有许久没来跟父皇请安了,儿臣想念父皇也想念得紧。”
父皇叹了口气:“你母妃的事是荣儿对不住你,但你俩始终是亲兄弟……父皇不求你们两个和好如初,但是逢年过节聚一聚,一起过来请个安总可以吧?”
这是知道我上元节在外面浪了一晚上了。
我笑道:“父皇说的是。”
“朕年纪大了,大梁的江山迟早要交到你们手中,你大哥整日沉迷兵法,你又终日放浪形骸,叫朕如何心安?”
我“噗通”跪下,一瞬间好像听到了膝盖骨错位的声音,但我不在意了,士可杀不可辱
……什么叫“放浪形骸”?
“父皇,绝无此事!是那醉花楼的姑娘自己招惹我的,怎能算我‘放浪形骸’?”
父皇长眉一扬:“哦?那你昨夜去了何处?”
年过半百的镇西侯在旁边悠然品茶看戏。
我:“……不过是和长风去临安街上逛了逛,看了场打铁花……”
镇西侯茶杯一顿:“然后长风就去了醉花楼。”
我眼睛都要瞪出三里地:“侯爷,这可不赖我,我当时死命拉住长风,他非要去,我也没办法……”
镇西侯一脸“我信你个鬼”。
父皇;“行了。与你一道去的只有长风吗?”
……不是吧,连唐元都被查了?还有没有点隐私了?
我无奈妥协:“还有一个新来的小护卫。”
父皇那双多情眼一眯:“小护卫?可查过底细?”
我点头:“查过了,查过了……”
……吧?
父皇叹了口气:“罢了,朕不管你太多,但你这般游戏人间终归不是正道,若纵容下去朕也无颜见你九泉之下的母妃。”
锅来了。
我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做好心理建设。
“眼下西北、东南皆有战事,前线辎重粮草损耗巨大,急需运输补给,西北边线正缺一个司理参军,朕认为此事刚好给你历练历练,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毅然拿出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气势,重重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父皇有命,不敢不从,能有此机会历练是儿臣的福气!”
“你瞧他,还是有怨言。”父皇对镇西侯道。
镇西侯笑着附和:“年轻人么,不想干活是常态。”
我:“……”
五
“皇上怎么突然叫你去西北?”长风道。
“胡了。”我推掉手中的牌。
尽管三缺一,但我和唐元各一副牌,长风一人两副牌,马车上推牌九依然推得不亦乐乎。
“说是让我出去历练历练,谁知道那两只老狐狸心里想什么。”
长风看着自己剩下的牌,一脸牙疼,随口道:“总不是想看看你和大皇子斗得怎么样了,好决定把江山传给谁吧?”
我道:“没准儿呢。”
长风自小与我一同长大,他在我面前讲话素来口无遮拦,我已经习惯了。
但唐元却愣了一下。
“殿下先前,让我刺杀的人便是大皇子?”他道。
我:“是啊。”
哪里晓得你这么不争气,连人都绑错……
“殿下为何要刺杀大皇子?”唐元道。
我眼睁睁地看着长风藏在桌子底下的脚轻轻踢了唐元一下,而后两人若无其事肃然端坐……
关于我和大皇子之间的隔阂,想知道的人很多,背地里嚼舌根的人也不少。三年过去了,当年的知情人都已经被斩草除根,除了我,大皇子,和连蒙带猜但猜得八九不离十的父皇和长风……
以及已经打入冷宫的淑贵妃。
这么算来,知情人好像还是挺多的。
“三年前,他和他母妃设计毒杀了我母妃……碰。”
唐元一阵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长风一直跟在我身边,这些年大概也多少猜到一点,“大皇子羽翼渐丰,冒然出手胜算不大”诸如此类的话他说过很多,不过我从来没听进去过。
“殿下,前方就是嘉阳关了。”长风提醒道。
大皇子定然不会让我顺利将辎重粮草运送到西北。
嘉阳关是长安到西北边防的最后一道关卡,我们一路过来都顺风顺水,大皇子要下手只能在这里设伏。
”知道了,让护卫们打起精神。“
我这司理参军的位置来得突然,来不及安排人手,押运辎重粮草的还是虎豹营的将士。宫里安排的人我信不过,于是另外安排了两队护卫隐在暗处。
话音刚落,一支利箭骤然穿帘而来,直直钉在马车上……
不巧,正钉在我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