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唐元拉了我一把,只怕这会儿我天灵盖上已经开了个洞。
马车外人声杂乱,一阵兵荒马乱后便响起震耳欲聋的打杀声。
无数箭矢劈风袭来,唐元和长风一左一右护在我身旁。
这俩货虽然一个不着调,一个三脚猫,但万幸,保护我一个草包还是绰绰有余。
我躲在他们两个身后,手忙脚乱地闪躲箭雨。仓皇间,我注意到唐元的剑还没有出鞘。
不知过了多久,箭雨慢慢停歇,马蹄声由远而近。
“殿下,是军制箭。”长风递过来一只箭羽。
因着镇西侯的关系,长风少时在海蛟营混过一段时间,对军中器械十分熟悉。
”三弟,别来无恙啊。“不远处响起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我掀开帘子打算出去,唐元长剑一横挡在我前面,准备先我一步出去,我淡定按住了他——
对不起,我的高光时刻,不能分给你。
“皇兄今日这么有空,到这偏僻地方来观光?”
来人正是我日思夜想、迫不及待想弄死的人——大梁的大皇子,萧荣。
萧荣一笑:“婚宴一别,已一月有余,为兄对三弟想念得紧。这不?听说三弟要去西北边线,特地来给三弟送行。”
在去往西北的最后一道关卡等我,果真是送人送到西。
“有劳皇兄挂心,不过这满地的箭矢想必价值不菲吧?皇兄出手如此阔绰,总不会只是惦记这几车粮草?”
且不说他人在宫中,如何调动军队、又是哪里来的军队,单是惦记前线粮草,就有通敌叛国之嫌……
就我所知,即便是皇子,通敌叛国也得是终身监禁起步。
萧荣阴恻恻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我大婚,你派刺客袭击自己,欲嫁祸于我好让父皇治我残害手足之罪!”
他说完,还补了句:“平日里看你单纯无害,没想到心肠竟如此歹毒!”
这、这这……
我大为震惊。
推算过程全错,结果全对……萧荣不愧是行伍出身,这政治天赋竟跟我在伯仲之间。
若非父皇意属二哥,这天下鹿死谁手怕是未可知。
我诚恳道:“皇兄,你误会了。”
我是想杀你,不是只想嫁祸于你。
萧荣像个情绪不稳定的疯子,前一刻还脸色阴沉,这会儿又满是怜悯地看着我。
“皇家子弟,何来误会一说?”
我看着那张与我有三分相似的脸,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冷了。
三年前,他和淑贵妃那个疯女人陷害我母妃时,也说了这样一句话——“生在皇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何来误会一说?”
“杀了他。”萧荣轻轻抬手下压,身后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向前奔,开始冲阵。
我给长风使了个眼色,长风立刻吹响哨子,藏在树林里的两队护卫霎时如迅雷般出动。
不过看萧荣的阵仗,我带的这一队虎豹营将士和王府的护卫,怕是不够看。
不过出门在外,输人不输阵,要装就装个大的。
我道:“皇兄可别留情,今日我不死,来日死的就是你了。”
“殿下,站到我身后。”唐元轻轻将我拉到身后。
我暗搓搓道:“你有多少把握?”
唐元似乎笑了一下,模糊不清的嗓音穿过风从前面传来:“殿下希望我有多少把握?”
奇了怪了,难不成我希望你有多少把握,你就有多少把握?
我回忆了一下他当初被我一句“爹”惊得吐血倒地的情形,到底不敢要求太高——
“能全身而退就好。”
我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又补充道:“最好能将这批辎重粮草保住。”
就快到西北边军驻扎地了,前线士兵还靠着这点东西打仗,若是没了,重运一次所耗费的时间将是难以承受的。
唐元颔首:“听殿下的。”
我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同他道:“你自己小心点……打不过就别勉强,保住性命为上。”
唐元这次微微侧头,好一会儿才道:“殿下放心,我会一直在的。”
一旁的长风炸毛了:“我说殿下,你能不能也关心我?他还歹还有一身功夫呢……我呢?我呢?”
他悲痛欲绝道:“我镇西侯府九代单传,难不成到我这一代就要绝后了么……”
我怜爱地摸摸他的头:“乖,到马车底下躲着去。”
而后利落一脚把他踹进了马车底。
大梁可以少一个花天酒地的雁王,但不能少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
你就好好待着吧,长风。
前方士兵已经蜂拥而至,唐元神色凛然,悍然出剑。
剑光如白虹贯日,差点没亮瞎我的狗眼。
好剑!
饶是我不爱武功,对兵器所知甚少,以我多年游戏人间的阅历也能看出来,唐元的剑乃是当世少有的好剑。
唐元一剑斩断了数只马腿,一瞬间血花飞溅,士兵纷纷从马上栽了下来。
没了马的骑兵不足为惧,很快就被唐元收拾掉了一批。
但后面紧接着又涌上来一队步兵。
“……长风,你是如何找到他的?”我战战兢兢地开口。
不是因为敌方人数众多,而是……这个连刺杀对象都搞错、一句话就被刺激得晕倒的货,剑法竟如此……高超?!
我嘞个乖乖,他不是三流刺客么?!
长风似乎也看傻了,嘴巴张了又合,半晌才道:“我、我就街上贴告示找的啊……”
我扭头看他:“街上?贴告示找的?”
刺杀皇子这种事情你给我明目张胆地贴告示?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我伸手掐他脖子,随即我又反应过来,要不是长风这个脑癫的,我怕是还找不到这个人。
柏城一别,已有三年,这三年里我虽说没有大张旗鼓地找过他,但总还想着再见一面。
现在见到了,又忍不住想留在身边。
只是贪心从不会有好下场。宫墙下埋骨的每一位都是如此,我也深信。
“殿下,往好处想,虽然这寻人的动静大了些,但说不定大皇子以为你是在给自己招护卫呢?况且此人的剑术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保守了,何止是不同寻常,简直是变态级别。
唐元脚步一错,躲过飞来的暗箭,随即足尖轻点,踩着士兵的肩膀凌空一翻,到了萧荣的马上。
“好腰!”我不懂武功,只看得出来唐元这是把好腰。
长风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一看他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于是赶在他开口嘲讽之前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长风这下彻底无言了,我赢得片刻清净。
很快,唐元就收拾了一众兵马,横剑架在萧荣脖子上。
唐元道:“有劳大殿下跟我们走一程。”
萧荣气极,冷笑道:“就凭你?我借你一百个胆子你敢杀我吗?”
唐元面无表情,把剑往前进了一分。
萧荣脖子上立刻渗出一条细微的血线。
萧荣脸色瞬间就白了。
我笑嘻嘻地晃过去:“皇兄怎么这么不小心,为我千里送行也不多找几个护卫?这不,遭遇劫匪回不去啦,要不跟我一道去临阳城看看大漠的落日?”
萧荣气急败坏:“……你!”
萧荣带来的将士中有颇为悍勇的,其中一个上前大声道:“只要大殿下一声令下,我等愿为殿下斩除奸佞!”
我还没开口,那说话的将士话音刚落,便听“噗”的一声——
那将士原地尸首分离,热血撒了一地……没多久就凉了。
在场有几个将士见此情状,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倒下的将士身后,缓缓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
是长风。
“三皇子天潢贵胄,‘奸佞’二字也是你说得?”
长风面色冰冷,眼睛像万年冰川下深藏的寒冰。
萧荣像是才看见长风似的,脊背一僵,脸上震惊、愤怒的表情交错……十分有意思。
“萧长风……你怎么会在这里?!”
长风一甩剑上的血水:“我是雁王殿下的‘近卫’,自然在这里。”
镇西侯府历代皆姓徐,只有长风的姓是父皇所赐,与皇室同姓。
这份殊荣是他早几年自己在战场上挣来的。十七八岁的年纪,不说声名煊赫,前途无量是板上钉钉的。
长风说完,又恢复了平日贱兮兮的样子,笑道:“大殿下还是先想想,怎么跟皇上解释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吧。”
萧荣咬牙切齿道:“一个废物,竟养出了两个虎狼。”
他这话虽然不是看着我说的,但我还是觉得受到了天大的冒犯。
碍于身份我不好动手,于是我道:“唐元,揍他!”
唐元二话不说,一记利落的手刀劈在萧荣颈上,萧荣顿时乖乖巧巧地晕了过去。
六
我:”我是让你揍他,你怎么把他劈晕了?“
唐元声音有些虚弱无力:”殿下,我可能要睡一下。“说完,就往我身上栽了下来。
我手忙脚乱地抱住他,有片刻无言。
上次是被吓晕,这次打完人自己晕了……
不是,都没人打他?
也没人吓他?!
长风摇摇头,一弯腰,扛起萧荣:”走吧殿下,还得赶路呢。“
我连拖带拽地把唐元弄上马车,累得四仰八叉。
我:”把军医……把军医叫来。“
军医:“殿下,他中的是钩殒之毒。”
“啪嗒”一声,我手上的茶杯一不留神从指尖滑了下去。
“中毒?何时中的毒,本王怎么不知道……有解么?”
军医摇摇头:”钩殒之毒十分刁钻,中毒者内力全失,毒素渗入五脏六腑后,心、肝、肺会慢慢腐烂、破裂……“
我不由得沉默了。
我少时无所事事,整日泡在宫里的藏书阁,对于钩殒之毒也略有了解。
钩殒之毒并非无解,只是解药十分难寻。
军医道:”千年明珍。“
千年明珍是乌斯国历代传承的国宝,珍珠大小,流转华光,碾成粉末可入药,相传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但一国之宝,怎么会拱手让人……因此一般人中了钩殒之毒,便默认无解。
我摆摆手,屏退军医。
锁链轻擦,碰出啷当轻响。
“你自贬出长安吧,去哪随你,回去后我也不会参你。”我道。
萧荣盯了我半晌,忽然笑了:”你有什么条件?“
我看着他身上叮叮当当的铁链,脑中闪过母妃濒死的样子。
我道:“乌斯的千年明珍。去年中秋夜宴,我记得父皇赏给了你。”
萧荣恶劣地咧开嘴角:“哟,你家谁生病了?”
“不对不对,生病的话应该找太医,那是谁中毒了?”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肯定不是长风,镇西侯那么大的本事,用不着你开口……是你那个漂亮的侍卫?”
关押萧荣的马车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四周还有些灰没擦干净,一进来就蹭了一袍子。我掸了掸身上的灰,道:“说完了?说完了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你私自调动长安守卫军的折子我已经写好了,如何抉择,看你自己。”
我这人,最受不了别人威胁我,哪怕对方处于上风也不行,萧荣这阶下囚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我与萧荣,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不死不休的,细算来小时候也有几分一起快乐玩闹的时光,只是后来皇权争夺,不管我们情不情愿,都不得不互相争锋,甚至相残。
从他和淑贵妃为了维护家族利益,陷害、毒杀我母亲开始,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那时父皇说的话,我也清楚地刻在脑子里,一字不敢忘——
“衡儿,你要看清楚,天家的权力,不容外戚染指。”
我奉为金科玉律……于是除掉了一直扶持萧荣的淑贵妃。
想来父皇该感谢我才是。
那年我十七岁。父皇大概是为了警示我,处理好母妃的后事便将我贬到济州,代一年知州之职。
我原以为那一年就要在济州无处不在的扬尘里度过了,却没想到发现了萧荣私通外敌的秘密。
也许是父皇无心插柳柳成荫,也许他早就知道萧荣勾结敌国,只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萧荣……但不管怎么样,这个机会我绝不会放过。
我在济州没有什么人手,大部分事情只能亲历亲为。
我一路追查至柏城,柏城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像座开发了一半的迷宫,外地人一进去就很容易迷路。
我在各处村镇七转八转,才算出了那个走私勾当主事人的去向。
大梁湖畔人来人往的拱桥上,我按住那孙子的肩膀,那孙子吓得屁滚尿流,抓着我双臂就要推开我。
可是万万没想到,一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一脚把我俩双双踹进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