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额山有一老翁,年逾七旬,头发花白一片,身子骨还算硬朗。
他就住在山脚下的一座茅草屋里,日日与山为伴。
后院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苗圃,里面种上了些好养活蔬菜,供他自己吃,尚有余便拿到山外卖掉。
这山算不上高,长满了树,豺狼虎豹也没有,从山上下来涓涓细流滋润着这一方土地,是个过活的好地方。
天阴郁起来,不多时,乌云布满整个天空。
坐在木椅上的老翁抬头看了看天气,不慌不忙地支起身,拖着椅子朝檐下走去。
雨纷纷绵绵地下起来,雨水从茅草上滑落下,一声声地敲击着檐下残破的缸。
雨幕之中的青山升腾起袅袅白雾,更添几分悠远。雨点洗刷着院中的枇杷树的枝叶,绿意更浓。
老翁无所事事地听着雨,又嗅到熟悉不过的潮湿泥土的气味。
上了年纪总想休息,他静坐一会儿有了些许困意。
最近这段时日,脑海里总不自禁地浮现起以前的事。
朝代更迭……前几年击退敌国的入侵,现在正是难得和平的时刻。
前几日听那几个小摊小贩闲聊,西部边境似乎又不太安宁——听说疟疾蔓延,来势汹汹,上面派了人下来专门解决这棘手的问题,现在似乎有了些许稳定的迹象。
传闻中那位在战斗中晓勇无畏但是身份复杂的那位似乎也在那里露了面。
不过他还是过好眼前的生活比较好。
老翁独自一人,孤苦无依。膝下本有个乖巧聪颖,性格和顺的儿子,但早年参了军,现在估计是死在哪个不知地名的角落里了。
和他同甘共苦多年,好不容易熬到头的妻子撒手人寰,只留下他在此徘徊等待。
见惯了生生死死的老翁已经看淡,琢磨着再过几个春秋,他也要去黄泉路上和他们团聚了。
时间临近午时,雨势渐小,但不见有停的迹象。
老翁终究还是没有任由自己在椅子上坐着,他抓住扶手,支起身子,准备起锅烧饭。
屋外飞快地掠过一团黄白色的物体。
他的眼睛还没花,知是一只不知从哪儿溜来的猫。
老翁热着锅,既不理会它,也不打算赶它走。
后院堆积的破棱碎瓦,无用的茅草细木枝悉悉作响,不一会儿又没了声息。
老翁抬眼,未掩上的木门处探出小小的湿漉漉的脑袋,额头上白毛犹如叶脉纹路。
一人一猫对视几息,它微眯着眼,偏头四处嗅了嗅,随后高翘着尾巴回到屋外。
老翁再添了一把柴火,拍掉手上的灰尘木屑,等锅热好,他便要开始煮些简单的粥饭凑合了。
他撇了眼窗外。
细雨蒙蒙,给眼前的一切笼罩上轻薄面纱,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朦朦胧胧,似真似幻,时而掩在云雾后,时而露出青绿色一角。
阡陌尽头,远远走来一人。
头戴幂蓠,身着玄色衣,墨发披散着,好似世外逍遥人。
老翁心里大惊,连忙起身捡起立在一旁的斗笠,取下蓑衣朝雨中走去,不想却惊扰了檐下躲雨的猫。
猫慢斯条理地舔梳完腿上的毛发,越过老翁冲进雨中,淌过水坑来到那人身前。
那人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将它抱在胸前。
老翁在几步远外打量着她——个子不高,湿漉漉的薄绢之后的面容看不真切,身形单薄却如松木一般笔挺有力,腰间佩剑的流苏摆动着,勾勒出风的行迹。
一看便知她气度不凡,不是平常人家,也不知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孩子在外面玩闹。
但见她衣装不甚华丽,又或许是战后四处游走,行侠仗义的侠士也说不定。
老翁知她不可怠慢,但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沉默没多久,那人道:“老人家,不知可否借您屋檐躲躲雨。”
老翁忙不迭地将她引到自己的院落处。
他出门前忘了还在被火炙烤着的锅,好在这口锅和他本人一样硬实。
他从地里现摘几把菜放进锅里翻炒起来,早上剩下的水多米少的清粥也快速地加热一下便乘入碗中。
屋内飘着几丝饭菜的香气。
那人不吃饭,只讨了碗水。
她本是要帮忙的,但老翁怎敢让她动手,只叫她坐着,他自己来便好。
这么多时日都是他自己一人生活,家中本就贫穷,完整的饭碗竟找不到一个,勉强拿出个边缘缺了个口的只敢洗了又洗再给人家端去。
她摘下幂蓠,露出薄绢之下的白皙的脸,神色温和但隐隐透着疏离,生人勿近之色。
近看才发觉她的一只眼睛似乎看不见了——灰白的瞳孔无法聚焦,另一只眼漆黑如墨,与之对视,似乎心里的所思所想都无从遮掩,暴露无遗。
老翁疑心她是否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呢。但那位实在太过低调,就连她的相貌也众说纷纭。
“多谢。”她双手接过那碗水,毫不介意地喝起来。
浓重的乌云弥散不少,正午的阳光透过云的间隙照耀青山流水。
细雨折射着强烈的阳光,在天边搭起一架七彩的桥。
彩虹的另一端没入广额山后一座山的顶部。树木掩映,似乎能看到其中的庙宇。
老翁正要像其解释这座相当灵验的庙的来历,却见这位姑娘神色微动,似有所思,思绪飘忽到远方。
他见状便不再言语,无言地伴在一旁。
不知眼前这番景象在那人眼里又是怎样的风景,亦或是怎样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