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城红色暴雨预警,天地昏暗,犹如世界末日。
“阿篱,台风要来了噻,新闻说得怪吓人的,你那边下雨没得,要注意安全!”
暴雨让电话里的慈祥声音听不真切,池篱从咖啡店出来,怀里捧着画稿,狂风裹挟雨水立马毫不留情扑上来,咖啡店的门口站满了躲雨的人。
大家都在抱怨坏天气。
她膝盖酸痛,站着都费劲。
病痛比她还要更早预知下雨,前两天就开始酸。
“我知道了婆婆,你要保重身体,多活动活动,不要老是躺着看手机。”
外婆又唠叨了几句,嘘寒问暖让池篱眼睛有些濡湿。天气不好,她的工作也遇到了瓶颈,出版社对她赶了一个月的画稿全盘否定,并收回了合作。
对于一个没有知名度的漫画画手来说,得到一个合作机会来之不易,可出版社似乎对她的绘画风格持有偏见。
“现在市场竞争很大,大众口味也在变,我建议池老师换个画风,迎合市场,或许更好。”
池篱怀疑自己一贯的绘画风格是否真的受众不广。
社交平台少得可怜的粉丝,即使保持一月四更的更新频率,数据依然不太可观。
一个多月的足不出户废寝忘食,最终换来这样的结果,心情像被扎破的气球,剩一地狼狈的碎片。
拥挤人群里抱怨声不断。
焦灼、燥闷,不美好的事都发生在这个暴雨天。
平台叫不到车,池篱打算去路口拦出租。大雨倾盆,小小的晴雨伞负隅顽抗,最终还是被风掀翻,脱了手,雨点毫不留情地砸下来。
她紧紧护住怀里的画稿,眼前一片水雾。
暴雨倾盆,路边绿植在狂风中不堪摧残。
雨中的铁马疾驰而过,雨水飞溅。
太糟糕了,暴雨浇淋,她在风里差点站不稳脚跟,心情如坠冰窖。
正当她拦不到车濒临崩溃边缘,一辆黑色雷克萨斯缓缓停在她眼前。
车窗降下,男人的脸隐在暗面,只看见笔道深刻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在雨幕中,像一副油墨感被水稀释的印象派画作。
她微蹙眉头,睫毛挂着雨水,疑惑地看着他。
随后她靠近,还没问出口,一道淡冷磁沉的声线落入灌耳的暴雨声中,不甚明晰,像救世主毫无疑问地给了她避雨之地。
“上车。”
面孔是陌生的,抿着唇,眉眼淡漠,眼神没在她身上多作停留,车窗升起之后,池篱后知后觉,揣摩陌生人的好心。
她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车载香薰气味跟他一样,都不是和煦温润的类型。
池篱绷紧在座位上,茫然看着挡风玻璃上飞瀑般的雨水,后悔自己思虑不周。
“去哪?”
“桐花公寓,”池篱从挎包里抽出纸巾,鼻音淡淡,“谢谢你。”
接连三个喷嚏后,散发着雪松香味的西装外套搭在了池篱身上,她颇感意外,指尖触到丝滑布料,香气沁入,心倏然间突突直跳。
他专心看着前方路况,没有多一句交流。
雨刮器马不停蹄地扫落雨水,世界顷刻间暗无天光,汽车平稳行驶,池篱目视前方,车厢温暖而安静。
十分钟的路程,似乎一眨眼就到了。
“真的谢谢你!”池篱鼓起勇气,转过头,恰好撞上这双深邃清冷的眼眸,探上车门把手的指尖顿住,他也在看着她,眼皮褶皱很深,眼神意味不明,却穿透了她。
池篱履历浅薄,经不起这样明目张胆的注视。她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
男人脸庞窄瘦,极具辨识度的五官,简单白T下肩膀挺阔,手臂肌肉线条明显。
他似乎察觉到了,挑了挑眉梢。
一个戏谑的表情。
池篱抿着唇,视线再也不敢乱瞟。
“等雨小一点再下车。”他说,这句话无疑是将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了她的头上。
她不擅长与陌生男人独处,一瞬的静默充斥密闭空间。
大脑刺疼了一下,池篱开始恍惚,喉咙发堵,说了句无厘头的话:“你认识我吗?”
他的眼神闪烁了下,撇开了脸,雨水和路灯光交织的波影在他脸上蜿蜒:“不认识。”
“那为什么……”
“载你一程纯属好心。”男人回道。
车外雨声密密匝匝,听得池篱思绪涣散。
回去之后一定要喝一杯感冒灵,她不能生病。她还有任务要做,发烧太难受了。
雨小了,男人没拿回自己的外套。外头风大,他的声音也冷:“不要了,丢了吧。”
入夜,雨丝绵绵,池篱翻身坐起,从穿衣镜里看见挂在衣橱外壁的西装外套。
黑色的,静静地挂在那里。池篱搜了牌子,单是该品牌下的一件衬衫,价格便已遥不可及。
她会把它送去干洗,用防尘袋罩好,挂进衣橱角落。
她也会忘记这个男人,就像忘记一片从她眼前飘过的叶子。
好朋友苏听雨打来电话问今天谈合作是否顺利,池篱把被拒的事告诉了她。
“这些甲方真会恶心人,提前说好要求不会吗,害你熬夜画稿一个月,最后却出尔反尔。”
池篱沉默听她吐槽,后轻声说,“听听,你上次说你表哥开的公司最近招设计师,我能去吗?”
苏听雨“啊”了一声:“可以去啊,还招呢,我帮你跟我表哥说一声,你这几天有空都可以去面试。”
后半夜,池篱又开始做那个梦。
猩红的血、破碎的玻璃、散落一地的纸星星。
梦中的手机响个不停,她知道来电是很重要的人,可她怎么也接不到,也不知道他是谁。
隔天下午,池篱收到一个好消息。
“阿篱,不用面试了,我把你的简历和作品发给我表哥,加上我对你一顿夸,他对你很满意,让你下周一就去上班。”
这算不算一种新的开始呢?
大学毕业后,池篱并不想遵从父母的意愿去当美术老师,也不想去企业当被老板同事双重压榨的牛马员工,她只想自由自在的,在家里画画,画的画有人喜欢,更好的话呢就出版,拥有一波粉丝。
现实往往残酷至极,反复将她拍打在冰冷礁石上,浇灭满腔热情。
“听听,我还要再坚持我的梦想吗?”
“别丧气,梦想要有,坚持要有,万一实现了呢?”
“可是我好累啊,看不到头……”
池篱想外婆,想像小时候那样躲在她芳香温暖的怀抱里,酣然发梦,不需要担心明天的生活该如何继续。
连续几日阴雨,周一早晨阳光却格外明媚。时空科技大楼恢宏大气,内部格局简约新式,池篱被人事部经理领着,录入了人脸信息,拿了工牌,签好劳动合同,在设计部两三个同事面前自我介绍,鼓掌后大家又认真投入工作。
“别看设计部人少,但都是精英人才。”
池篱在工位上环顾,发现没有人在意她。
挺好的,她性格内敛,也不太会与人打交道,她只想做好本职工作。
“池篱。”设计部经理沈蓓拍了拍她的肩,“跟我来一趟。”
电梯里,池篱紧张看向身边这个面无表情的女人,“沈经理,我们要去哪?”
“开会。”
池篱想着应该是个简单的入职会议,至少进门后的一分钟里她是这么想的。
可当她听到身后动静,转过头去看,那张脸一下子就让她愣住了。
她本以为萍水相逢,再无交集,谁成想在这里遇到他。
江时闻目光淡淡掠过她,在会议桌主位坐下。
齐遇也走进来,笑容爽朗,“开会开会,不浪费江总时间。”
沈经理稍稍欠了欠身,“齐总,她是今天刚入职的设计师池篱,没什么吩咐我先去忙了。”
会议室内静得空气都仿佛凝固,池篱短时间内没反应过来,直到江时闻抬起眼,没有情绪但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细致熨烫过的黑色西装,被挺阔肩膀撑起,男人眉眼清冷。
池篱被点了名,身份推到江时闻面前,她身体僵直,尽力勾出一抹礼貌的笑:“江总您好,我是池篱。”
男人垂下眼皮,态度不咸不淡:“坐吧。”
他好像对她全无印象,高位者的姿态,将任务发落到她头上。
池篱全神贯注,脊背挺得笔直,冷气簌簌扑落在她后颈。
齐遇露出欣赏表情:“我看过池设计师的工作简历,水平很高,相信能符合江总您的要求。”
江时闻点了点头,声音不轻不重。
“我们团队开发的一款日记软件现已进入准内测阶段,但界面的一些素材设计,需要一个绘画风格独具一格的插画师。
找了很久人选,我们的进度已经被拖慢了,我认可你的水平,一周的期限,一周后我需要看到结果。”
“能做到吗?”
江时闻看着她,表情淡漠,语气严肃。
一种命令口吻,池篱心口闷重,点了点头。
大概了解了这款APP的功能,池篱也觉蛮有趣,意料之外的是江时闻给了她一个内测名额。
他真的不是那种好相处的甲方,若成为他的下属肯定压力很大。
半小时的会议很快就结束了,池篱暗松一口气,感觉大脑被强行填塞了很多未曾涉猎的内容,云里雾里。这是一码事,主要会议气氛也令她很不好受。
本以为终于能喘口气,偏偏齐总让她送行。
池篱傻眼。
电梯里的空气几欲痉挛,她恭敬地站在江时闻身侧,秉着你不言我便不语的礼貌态度。
楼层数字慢慢往下降,她以为会保持冗长的沉默。
男人蓦然出声,她被吓一跳,抬头倾听,谨小慎微。
“我会让齐总把我的私人邮箱发给你,有什么问题邮件联系。”
“工作进度记得跟我报备。”
阳光刺透玻璃外墙,瓷砖地板亮得倒映出两人的影子。
池篱轻声应了一句好。
雷克萨斯驶出好远了,池篱站在门口目送那抹黑色渐渐消逝,鼻息之间似乎还能闻到那股雪松的淡淡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