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日照越来越短。刚过六点,天空已现暮色。
一束余晖照入室内,让色调偏暗的房间陷入温暖错觉,桌面上一副木色相框,亲密合照里女孩笑颜明媚。
浴室雾气氤氲,暖热水流冲不淡心中燥闷,淡红眼眶里嵌着一双无神瞳孔。
手机通话还在继续。
一道散漫男声无情揭露事实:“都六年了,她把你忘了也不足为奇,大学你们也才谈了一学期,正常人都会忘的,更何况她本来就记性不好。”
记性不好,连一周上什么课都能记岔,背过的手机号码转眼就忘。
最过分的,莫过于把他忘了。
发小宋思易往往能一语中的:“晚上老地方,带了几个妞一起玩,别说提不起兴趣,她们可比你那健忘的初恋有趣多了。”
通话断了,夕阳在高楼间沉没。
卧室置放了扩香石,江时闻的衬衫纽扣松松系了两颗,清淡香气让烦躁舒缓了一些,视线淡淡扫过桌上的笔记本界面,邮箱里躺着一封未读邮件。
“江总晚上好!软件内测版已在试用,我个人有一些疑惑,您现在有时间吗?”
池篱对着邮件里冰冷的“没空”二字陷入了沉思。
她再度点入“交换日记”APP,看着日记列表里全无印象的流水账,又退了出来。
一小时前,池篱忙完手上工作,下载了软件内测版。本打算用微信注册自己的账号,但她却直接登录了进去。
起初池篱还不太在意,可能是软件不稳定出现了bug,直到刷新看见日记列表里多达三十余篇的记录,她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有点复杂。
这些跃动着欢喜和爱意的文字里,记录了“我”和一个叫阿时的陌生男生的恋爱日常。
……
2019年2月14号,交往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他们吃蛋糕喝啤酒,在无人的巷口拥抱接吻。
……
2019年3月10号,去了海城动物园,天气很热,他给她擦汗拎包系鞋带,照顾无微不至。
……
2019年5月21号,夜晚的月亮特别圆,在他租的小公寓里学线性代数到深夜,她告诉他不想回寝室,但那晚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
……
2019年7月14号,暑假,她明天要去他在的城市找他,激动心情溢于字里行间。
这个“我”,是不是她呢?
然而记录却在这里戛然而止,关于往后“我”是否见到了他,现在是否还在一起,日记没有任何记载,六年后的他们或许应该还在继续甜蜜的生活,又或者分手了,池篱不得而知。
池篱确定自己的微信没有被盗过,也确定自己没有用过这个软件。
这应该是个严重的漏洞!她一定要跟江时闻反馈这个情况。
脑子杂乱,池篱坐在工位上发了一会儿呆,办公室的同事都走完了,她迷茫地环顾四周,才收拾东西关电脑,打卡下班。
暮色四合,远处霓虹闪烁,路边支了炒粉小摊,香气诱惑她在布满油污的小木桌前坐下,叫了一份七块钱的素炒米粉。
吃到一半,苏听雨电话打来,回声大而空洞,带着颤抖哭腔:“阿篱,快来救我……”
她心里咯噔一声,在未开冷气的闷热车厢里开始出冷汗。
的士车在繁华街区里的一家私人会所刹车急停,门口两位侍应生探究性地对白衣牛仔裤的池篱上下打量,见她握着手机神色焦急快步迈上台阶,才迟迟迎上来。
“女士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朋友在里面,我来找她。”
“麻烦把你朋友的手机号提供一下,我们这边查询她所在包厢号。”
通话那端苏听雨惊恐的号泣声越来越大,伴随着男人粗鲁的叫骂和可怖的撞门声,池篱心里担忧惶急,“听听,我已经到门口了,你不要害怕。”
侍应生显然也听到了异常,面不改色道:“抱歉女士,您的朋友在我们这里没有包厢消费记录,您不能进场。”
“可是她就在里面!她现在遇到了麻烦!我要进去救她!”
两人对视了一眼,朝池篱摇头:“没有预约不能进场,抱歉。”
通话在此时断了,池篱一颗心高高地悬了起来,她开始呼吸困难,声音哽咽:“求求了,让我进去。”
身后传来说笑声,开玩笑的语气喊了一句:“江时闻你放狗屁!”
这个名字,像在无边际的大海浪涌里给她一根求生的浮木。池篱闻声回头望去,江时闻也刚好抬眼,看见她眼眶噙着泪委屈无助的样子。
深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明情绪。
刚还在跟江时闻互怼的宋思易见到池篱,先是一愣,朝旁瞄了一眼,对两个侍应生骂道:“看见把人急成什么样了,让她进去!”
玻璃大门拉开,池篱跑得太急,被松开的鞋带绊了个踉跄,手机摔落。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视野内,在她垂头胡乱系鞋带的时候拾起了她的手机。
屏幕现出细微裂痕,江时闻看见她系鞋带的手法,微微蹙了蹙眉。
池篱起身接过手机,嘴唇翕动了一下,瞥见江时闻身侧一脸看好戏的男人,快速对江时闻说了句谢谢。
江时闻淡漠疏离的态度,池篱对他的意思一目了然。
若方才局面僵持不下,她本还想求他。
宋思易是不打趣就会浑身难受的人:“别看了江总,人家都走远了,你要是不放心,我派楼上安保去跟着。”
江时闻缓缓收紧掌心,面上不动声色,却突然就对今晚的这场酒局失了所有兴趣。
-
现男友出轨,苏听雨在场抓奸,泼了对方一身酒,反被渣男及一帮狐朋狗友堵在女厕,扬言今晚要搞死她。
苏听雨刚被扇了两巴掌,趁机逃脱后躲在厕所隔间吓得大哭。
池篱赶到的时候,一帮男人在女厕所的洗手池前吞云吐雾,粗俗的言语张嘴就来。
其中膀大腰粗满臂刺青的光头低骂了一句:“臭婊子,能耐的很,今晚不搞她我不是男人。”
这时已听不见苏听雨的哭声。
恐惧固然有,但当好朋友面临困境,池篱有莫大的勇气。她无视一切威胁,径自走进去,在唯独一扇紧闭的厕所门前停下。
“听听开门,我来接你了。”
这帮男人先是没反应过来,看池篱目中无人,心里不爽。苏听雨的男友,确切的说应该是前男友了,他见过池篱,女孩一头乌黑长发,清纯甜美,跟成熟打扮的苏听雨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空气浑浊,池篱眸光坚韧:“麻烦你们现在立即离开,不然我就报警。”
“妹妹,你别搞错,是苏听雨先来找事,泼我酒坏我场子,扫了我的兴。单论我这件衣服价格多少不说,至少也得赔我个五万块精神损失费吧?”
苏听雨开了门,软软地靠住池篱,咬牙切齿地朝他唾了句:“渣男!你做梦!”
光头男丢了烟,一脸坏笑:“那让你这位朋友今晚陪陪我们,五万块就当过夜费了。”
疯狗乱吠,苏听雨气得发抖。
几人正要靠近,女厕外面就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我没看错吧,几个大男人还上女厕所来了,江总,你说这新不新奇?”
没有得到回答,宋思易啧了一声,朝安保队长扬了扬下巴,催促道:“还不快点!”
“全都给我出来!”
阵势浩大,几人懵圈,池篱和苏听雨被一个女侍应生护出女厕。
走廊光线昏昧,江时闻的侧脸隐在暗处,幽幽看了池篱一眼,了无痕迹地移开。
宋思易也算是这家会所的老板之一,出现这样的骚乱,他自然得说声抱歉:“照顾不周,见谅见谅!”
苏听雨眼睛湿亮,摇了摇头。
一大批安保将渣男等人团团围住,个个手持电击棍。几人本还挣扎打算逃跑,被电击棍戳中腹部,瘫倒在地。局面扭转,渣男为首的一帮男人被安上寻衅滋事的罪名,全都被安保押了出去。
苏听雨今晚被吓得不轻,哭花了妆,握着池篱的手心发凉。
“听听不要怕,现在没事了,我接你回家。”
宋思易对江时闻使了个眼色,走到前头,难得尽显绅士风度:“我叫人送你们回去,另外准备了一些热的点心,你们带回去,到家可以吃。”
江时闻默默跟在后头,视线落在池篱头顶小小的发旋上。
晚风微凉,月色也正好。池篱接过散发热度的精美包装盒,思虑片刻,眸光在两张脸之间梭巡,微微笑了笑。
“谢谢!”
宋思易也回了个笑,挥了挥手:“不客气!”
车驶远了。转眼,看见江时闻神情落寞的凝视,身为一同长大的发小,知道事情始末,宋思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江时闻二十六年来,就只在大二那年谈过一次恋爱,恋爱期间全身心投入付出,堪称恋爱模范。初恋人间蒸发后,为了她洁身自好这么多年,如今重逢,女孩对他印象全无,纵然心有不甘,他又放不下芥蒂,跟她说明过去的这一切。
“还喜欢她,就追她啊!重新来过嘛,她现在这么漂亮,再磨磨蹭蹭,当心被别的男人挖走咯!”
他性子闷,就算喝了酒,也不像别人一般能将烦心事一吐为快。宋思易叫的妞见他黑着脸,全都不敢靠近。
江时闻撑着额,在旁人的谈笑风生里闭眼,迷迷糊糊间,眼前浮光掠影,皆是过往。
“阿时,你写的这个软件有点漏洞,你请我吃蛋糕,我详细跟你说说。”
月亮隐在云层间,光华莹润。
他们坐在马路边,街灯昏黄,女孩唇角沾了点奶油,提出对这个初始软件的使用感受和改进建议。
他看着她的脸庞,甜香诱人,他忍不住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