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

    嗯。

    是这样。

    该回一下的。

    她收了信,唤店家取来纸笔,便坐到窗前,给燕宁回书。

    可人没拿到纸笔之时,兴致冲冲,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道也道不尽,提起笔,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便终是半日也未落成一字。

    燕笙收到兄长的来书,想着该同嫂嫂同个有无,她看得出来,嫂子虽然避讳着,可这心里头还是有她阿兄的,此前每次,她与兄长去书的时候,人都会不经意的出现在她左右,自己与她说及兄长近况,她总是会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提醒她添一句问候的话。

    这般想,人也不看这已入了夜,便端着做好的安神茶来至李蕴如房前。

    门没关,虚掩着。

    方近一些,就见她趴在桌上,抓耳挠腮的,面颊边还被墨沾了些颜色,墨色的夜下,美人临窗蹙眉,举止说不出的随性娇憨。

    世家重规矩,要求站有站相,坐有坐姿,这般是不被允许,要被打板子的。

    她的公主嫂嫂跟他们不同,人身上透着一股自然未被驯化的野性,极为有意思,这种野性叫她纵使身居高位,也没太多的距离感。

    跟她在一块相处,总是不自觉会放松下来。

    紧绷惯了的人,需要一根能叫他松弛的弦,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燕笙大抵是能够理解自家兄长为何会对这个世家看不上的庶族公主,如此执迷的。

    她若为男子,也会喜欢的。

    ……

    “阿笙?”

    李蕴如在那儿转来转去苦思冥想,瞥眼就见燕笙站门口,慌起身,不动声色的理了理衣衫,故作大人的端庄模样,一本正经问。

    “嫂嫂不必拘谨,你当我不存在,自在随意些就好。”

    燕笙进屋,寻了个位置坐下,视线微斜往那边看了一眼,笑道:“我还说来找嫂嫂报个信,同你说说话呢,原来你也收到兄长的书笺了。”

    “你是打算给哥哥回信吗?”她指着那张素白的纸问。

    “嗯。”

    燕笙是燕宁的妹妹,何况这也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坦然承认下来,道:“有这个打算,不过不知回些什么。”

    “回什么不重要,只要你回了,哥哥便会开心。”

    李蕴如:“……”

    “真的嫂嫂。”燕笙将安神茶置于桌上,抓过她的手,双眸生亮的看着她,真切道:“我并非为我哥哥说话,可他如今这般,却是我生平第一遭所见,他很在乎你……”

    燕笙顿了一下,说:“可家族种种,困住了他。”

    她的兄长早慧,自幼就是父母的骄傲,他们在他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也正因如此,他比她在那个环境之下,承受得更多,也更为痛苦。

    这种痛苦因为清醒而麻木。

    燕笙已经渐渐忘了,那个说“乞儿非人乎”的兄长,是什么样了?

    他如今的一举一动,处处尽显完美,只是……没有自己。

    李蕴如扯了扯嘴角,但到底没说什么,她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很多东西就是这般残酷,不是随意一两句话可以释然的。

    她也知道,要让一个人去背弃自己自小接受的一切,背弃自己的亲族,那是一件很难的事,也当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该做的事。

    人的动作轻微,不过养在高门中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瞧出李蕴如对此兴致不高,燕笙转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喝些安神茶,晚上好睡一些。”

    “嗯,阿笙有心了。”

    这一路上,李蕴如都说不清究竟谁照顾的谁了,她答应燕宁照顾好他妹妹,可多数时候,都是对方在照顾她,盯着她的饮食起居,早晚会送上自己做的补汤或药膳,她靠着她给的东西啊,这一路是奔波,但还长了些许肉呢。

    人喝了一口,道:“其实阿笙,你不必做这些,我自会照顾自己的,大家都难得出来一遭,你若有想做想玩的,尽可放心大胆的去,带上些人,护好自己的安危便罢,不用整天围着我转……”

    她想了想,说:“我还有舒云跟颂纪看顾着呢,出不了什么事的。”

    燕笙道:“那我才不放心呢!”

    她说:“你看之前他俩把你照顾成什么样了,整个消瘦得跟要升仙似的。”

    额……

    “这其实……不关他们的事。”

    是她自己的问题。

    “不管。”燕笙拉着她的手,靠在人肩头上撒娇,“你就让我做吧,我可是答应了哥哥要照顾好你的。”

    “我知道。”

    李蕴如笑说:“可我也答应了你哥要照顾你啊,你一直这般,到时候回去我也无法向他交代是不是?”

    “回去?你愿意……”

    燕笙敏锐的捕捉到她话里词眼的别样意,李蕴如知道她的意思,也不否认,道:“或许罢,只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再去接受。”

    “我明白的。”

    家中规矩多,父亲冷漠,对家事处处不管,多流连外边,其他两个兄长有样学样,娇妻美妾,外室不断,一大家子的事,整日鸡飞狗跳的,母亲是出色的贵女,端庄大气,能将它处理得紧紧有条,可古板守旧,对人对事要求极为严苛……

    她自幼在那里生活都有些受不住,何况是李蕴如这种半道来的,且还从小没受过一分规矩教化的女郎。

    “其实……我母亲不坏,她只是陷在了家族的荣耀里。”

    燕笙知道这些,可很矛盾的一个心理,即使知道,她也无法去认可,去坦然接受她为她安排的一条“青云道”。

    她们母女,天生该是最为亲近的关系,又偏生的因此隔了一层。

    燕笙小声说:“嫂嫂,你说我们女子,这一生活着究竟是为何呢?”

    为父母亲族。

    可这族中人多几何,无利无用者,谁能记得住你?

    为夫郎。

    夫郎不忠不爱。

    为子女。

    子女离心离德。

    “为自己在乎的人罢,如若没有,那便为自己。”李蕴如说。

    她在这个年岁之时,也曾伤春悲秋想过一些人生境遇,自觉参出了警世恒言般的道理,认为所有人都太愚蠢了,为这为那的,多不值当。

    可再长大些,这种心思就散了不少,例如她瞧着父皇母后好的时候,心中欢喜,见着几个姐姐兄长,大家闹闹叨叨的,亦是心里满足,那时候她便觉得活着是件挺好的的事。

    他们多不容易呀,经历过那么多,活了一天又一天,大家竟然都过来了,就这么真的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也开始成亲生子,做着大人做的那些事。

    真有意思。

    然说得容易,其实父皇母后走后,一个好好的家分崩离析,说为自己,她也不知为自己怎么活了。

    只是她记得幼时几次濒临生死的模样,好难受啊,整个人仿佛骨肉分离,扯一下便疼,呼吸凝在胸腔,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还有血,好多的血,带着那些刀剑的腥锈味,很难闻……

    太痛苦了。

    死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所以慢慢的,她想活着,哪怕不知道为什么,也依然活着。

    “不讲这些了,没意思。”

    李蕴如捏了捏燕笙的脸,笑道:“你这个年岁呀,就该好好的,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亦不用顾虑太多,随心便好,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想。”

    燕笙摸了摸被她触过的地方,嘴角扬起来,说:“我哥也说过类似的话。”

    “母亲对我管教极严,很多我不想做的事,我就丢给哥哥,他嘴上说着我不像话,但还是会帮我,说我还小,是该好好玩的,后来我对那医书有些兴趣,母亲觉得不务正业不准碰,哥哥也随我,偷偷的给我搜罗了好多,还特意给我找了个神医做师傅呢。

    那个游医孙圣手你知道吧,我的这些东西,都是他教的,哥哥是我的练手病人,可惜……我也没几个病人可练的,师傅好玩,都跑出去了,一年到头除了给我带回来些东西考我,没教过我几回,家里规矩多,管得紧,尊卑有序,除了哥哥也没人敢让我看……”

    “嗯,所以这一路上,我……也算给你练手了?”

    “嘿嘿。”

    燕笙摸了摸头,心虚的笑了。

    “你会生气吗?”

    李蕴如没生气,不过故意逗她,突然板起了脸,“你说呢?”

    “嫂嫂~”

    燕笙扯着人的衣角撒娇。

    逗小孩真好玩,她好像恍惚又看到了当初在上京逗长姐家两个孩子的模样。

    “说笑的。”李蕴如又捏了一把人的脸,交代道:“有自己喜欢想学的东西是好事,往后呀,这些事,不用藏着掖着,你都可试一试,若有什么需要的,也尽可跟我说,我让人去给你安排。”

    她是真觉不错,反正她长这般大没有,就想活着,吃吃喝喝玩玩,最好连脑子都不用动一下的。

    燕笙一个熊抱过来,贴着她的脸,“嫂嫂你真好。”

    李蕴如笑笑,没否认她的称谓,她拿开人的手,道:“那你的安神茶我喝完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去歇着了?”

    “不行!”

    燕笙道:“你还没给哥哥回书呢,我要帮哥哥盯着,亲眼看着你回。”

    李蕴如无奈,“你哥还真是找了个小跟班来监视我的。”

    她也没生气,重新拿起纸笔,思忱半晌,落下几个字:“安好,勿念,莅阳留。”

    “就这?”

    “千言万语难诉,便这寥寥几个词足矣。”

    燕笙皱着眉,道:“不太可,太过简单了,没感情。”

    李蕴如心想,你个小屁孩,连感情事都没经历,知道什么感情,却见她盯了自己半天,最后落到她的唇口上。

    不等她反应,人的手伸过来,在她唇上抹了一把,口脂晕开。

    “嗯,这便对了。”她将抹开的口脂按到纸笺上说。

    “你啊。”

    李蕴如拿她没法子,笑笑默认了她的这一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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