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事

    燕宁收到回信是在七日后。

    他方从堆积如山的公务中回到别苑,抽空听陈敬生禀近日府上生出的一遭事宜。

    “那几个不懂事的小厮,奴已经打发出去了,只是婉儿姑娘那边……”

    “那边我会去处理的,你且交代下去,往后这府上,再出现此类对莅阳县君不敬的言论,今日便是下场。”

    “是。”

    他三月入京,任司州牧接管兵权,崔婉随之同往。

    长者赐,不敢辞。

    崔家表妹代表的是崔氏一族那边的态度,若自己做得太过直接难看,会伤了两家的颜面与和气,且他已同人说清楚,表妹亦表示对自己无半分心思,不过是全了两家的颜面,做个样子罢,故他也未拒绝。

    表妹入京,他以礼待之,允其同住别苑,不过居所院落分开,隔得极远,素日他忙于公务,二人也甚少见面往来,可不曾想,却还是生出这般误会来,叫府上有些不长眼的,私下暗道他同莅阳的关系,对自己的私事议论纷纷,并将婉儿视同这别苑主子来说。

    对于这个事,其实他最初并不在意,毕竟每天光是朝堂上那些事就扰得他心烦不已,尤其江左兵权这一块更甚。

    这是一块虎口上的肉,谁都想咬一口,所以看似给了燕家,实际早在这之前,稍有影响力的世家都在其中安插了他们的人,以至于整个管理十分混乱,完全无半点纪律性,亦不听指挥,无法调动为自己所用,处理不好,不仅会挑起世家的纷争,叫燕家陨落,他自己也会有性命之忧。

    此时他方才明白当日齐宣帝单独留下他,并且告知与他说,自己给他们世家备了最后一份礼是何意。

    他说这是人对自己的最后一道考验。

    “我了解瑞麟儿的性子,我走后,她必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若能接下这份礼,处理好,你们之间,方有转机。”

    如今确实验证了他的话……

    唉。

    齐宣帝是个仁善且英明,有手段的君主,可惜太过着急了些,否则假以时日……或许还真能成事。

    哀也叹也。

    他不想理会,只想专心将眼下这一桩要事先处理完,然在他为此焦头烂额之际,府上风声也愈发的烈起来,叫他不得不正视此事。

    或许,他该再同崔家表妹好好聊一次。

    更或许……他该同他的舅舅,崔家当前的家主,找个机会好好谈一番。

    燕宁颓坐在椅子上,只觉身心疲惫,他不太愿意再去思考,人拂手,示意陈敬生下去,不过陈敬生并未立即走,而是站在那里,矮着身子,低声试探问:“小姐来了书……郎君可要现在看?”

    他很累,可还是想知道二人近况如何了,又在做些什么,便道:“呈上来罢。”

    “是。”

    陈敬生将今日从燕家养的鸿雁中取下来的书信递上去。

    燕家强撑着从座上起身,拿过面前不过方寸的小纸铺开来看。

    第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仿佛要将那一路的经历说尽一般,最后才记得问他好。

    燕宁笑笑,低语道:“这丫头,总算还是记得我一分。”

    他略瞧了一眼,又铺开第二张,这次这一张十分简洁,不过几个词句概括了所有。

    可那落款却是叫他不由心神微颤,分明乏累无比的人此刻忽然似来了气力,他端坐好,拿过一旁的油灯,叫光线更加明亮一些,看得更加仔细些。

    人来回端详着那几个字,最后在落款那抹红色上时,不禁猝然笑出了声。

    是莅阳的字迹,没那么规矩,带着些草书的意味,可又自从一体,笔走龙蛇间尽显姿态,同她的人一般,不受框框条条的约束。

    上边的红是她惯用的睡前唇脂“春色晚”,这款唇脂带着颜色,不算重,奇的是它馥郁的香气,久而不散。

    睡前用的唇脂素来是流行无色无味的,世家也在用,不分男女,只是莅阳不喜于此,她向来喜欢艳丽夺目的东西,故特叫人做了这一款“春色晚”。

    不在民间盛行,世家中也少见,只唯她所有罢。

    人睡前必抹一些,不过自上京事后,她沉心于宣帝和贞元皇后之事走不出,少有心思装扮自己,便见得少了。

    上边的印记并不规则,不是完整的唇样,他猜测是人睡前,他那古怪调皮的妹妹所为,并非出自莅阳自己的手笔,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印上了。

    这说明二人合得来,相处得不错,甚至是可深夜促谈的关系,极好。

    再者说明一点,莅阳不似在建康时那般消沉,终是开始恢复些过往姿态,愿意重新妆点自己个儿了,是好事。

    最为重要的。

    是她未再避讳着自己,愿意给他回了书函,尽管话语虽少,却是真切的出自她的手笔。

    人不避讳,他们之间,或真会迎来新的转机。

    “我的公主啊!”他呢喃着,将那封回书捧在心口,汹涌的情义在那泛着湿意的掌心慢慢传递到纸背。

    如今的他不敢奢求太多,只这么一点点,便足够了。

    ……

    东邬县。

    李蕴如本意只在东邬留几日便走,谁知晓第三日出游时,却撞上大雨,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找地方躲雨。

    当时人在郊外,离她最近的是一所佛寺——云若寺

    故而一行人便匆匆忙忙过去。

    半道上碰上了一个带着几月大稚童的妇人,以为是想为孩子祈福的,便捎了一把。

    这本没什么,是顺带手的事儿。

    可到了寺前,才方知问题。

    那妇人入寺,便仿若疯魔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并将那怀里的孩儿重重地丢到地上,指着菩萨像哭怒道:“你不是慈悲吗,不是普度众生吗,怎养得一群肠满肚肥的恶鬼,但叫世人受苦受难!”

    突然的状况叫他们一个个看得瞠目结舌,不等反应,那俗称这度化众生,该是心存怜悯的和尚持着木棍围上来,便将那妇人丢了出去。

    他们阻止,道:“这大嫂虽说行举不当,可定然是有极大的委屈,方才如此,你等佛门中人,号称救苦救难,怎可不问一声,还如此粗俗恶劣的对待自己的善信!”

    那领头的武僧冷笑,言她多管闲事,搜刮了一番他们的钱财,将其一众赶了出去。

    那不是佛陀!

    是强盗,是恶鬼!

    人在了解之下才知晓,这哪是什么过来祈福的,那妇人是过来讨公道的。

    妇人姓周,乃附近山脚下的农户,本是家中有几亩薄田,虽不富足,却也能勉强糊口,丈夫孩子一家人可度日,然半年前,自己家中的田地突然被以不合规拥有为由,强制划给了这云若寺。

    划便划罢,还能种,能过活便行。

    可便是这么个不堪其微的愿想,也难以实现。

    寺庙拿到了土地,却以种种理由向他们收取费用,一次比一次高,她的相公不愿意,竟然被活活打死,就是她的孩儿,也在这春日中,因为无粮以为继,饿死了。

    人半年之内失去两个最亲的人,再没了活着的愿想,这才抱着死去的孩儿上山,闹这一遭。

    了解之下,李蕴如才知晓,同周家婶子这一般经历的农家,并不少,可谓苦难众生。

    简直荒唐!

    她父皇才走半年,竟在她眼皮子底下闹生出此等惨绝之事来!

    人势要管到底!

    故去找了东邬的县丞要个说法,可得不到说法,那人嚣张的说道:“此乃上边的指示,我也不过依令行事罢,至于这些人的事,那怪不得我,只能说他们太过冲动了,这才导致了悲剧……”

    颠倒黑白!

    如此的颠倒黑白!

    没有半分为官之道,清廉之举,仁善之心!

    李蕴如再欲辩,对方就直接将他们驱走,不肯再听一字,她气不过,既然语言无用的话,那么就以武力来解决!

    她抢过一旁小吏的棍子,一棍打掉了他的乌纱帽!

    那被打掉乌纱帽的县丞,是郑家的六子。

    郑家在世家之中算不上顶级,连中等都算不及,可他家嫡长女嫁了崔氏的家主为贵妾,二人连带着一番姻亲关系,身价也自是跟着水涨船高了。

    贵妾的弟弟被人这般羞辱,岂非打他们的脸面!

    清河崔氏哪肯认下这份耻辱,当即派了崔家的人过来要说法,一行人由此又耽搁了许多时日,一直停留至今。

    “这其中定然有诸多误会,县君,阿笙妹妹莫急,待我去查个分明,自会给一个交代。”

    迫不得已之下,李蕴如跟燕笙亮了身份。

    见是燕家人,风向立改,原本的嚣张跋扈成了阿谀奉承,人笑着给她俩奉茶,言定会去查。

    可李蕴如过去不吃这一套,现在也不吃!

    她冷声问:“去查是何时去查,什么时候会有个交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发生这等事来,无人处理,你们世家身居高位,便是这般处事的吗!”

    其实李蕴如清楚世家选官的要求。

    不以才德品行论,只以门第高低说,便会滋生出似当初陈二郎和今日郑家子这般纨绔人来。

    今日是她瞧见了,在看不见之处,更可能多不胜数。

    过去她父皇就为此忧心不已,常叹于中庭,所以她今天撞见,是必须要拿出一个说法来的。

    人本意不过是敷衍一下她二人罢,见李蕴如这般不依不饶,当即冷下脸来,酒杯扣桌,寒声道:“县君,有些事,非女郎家该管的,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好,今时不同往日了,莫要为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人,伤了自己。”

    “你是在威胁本县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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