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

    这句话是通知,不是商量。

    “不行!”

    李蕴如想都没想拒绝,“你现在受困于皇陵,行动本就不便,大张旗鼓将柳姐姐带回去,势必会惹来很多麻烦的,也会……”

    连累到燕宁。

    他们如今这般状况,其实就是他放任不管,也在情理之中,能做到如此,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不该再将他牵扯进来。

    她恨过燕家,也曾怪责过燕宁,可此时此刻,她不愿他因为他们兄妹陷入什么危机。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瑞麟儿,放心吧。”

    他看了燕宁一眼,道:“你和长君帮我已经够多了,我心存感激,我想我也该成长了,不能总依赖着别人,我要自己解决一些事。”

    “你想做什么?”

    ……

    一品鲜楼上雅间。

    人消失在宫门的时候,李蕴如就后悔了,现下更是,她越想越不安,着急的在那里踱步来去。

    向来就爱吃爱喝的人,如今面对这满桌的珍馐,都索然无味了。

    “不行,我还是觉得我应该进宫去看看!”她说着还真抬步要走。

    燕宁将她拉扯回来,把剥好的虾送到人嘴里。

    “我觉得你多虑了,兄长是平时性子柔一些,好说话,可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坐在那个政治权位上多少年,不可能对这些一点触觉没有,何况他还本就心思多敏呢。

    人不是不懂,只是不想罢了。

    “可是……”

    她还有迟疑,燕宁又是将一只虾塞进了她口中,堵住了人的话。

    “没什么可是。”

    他将人锢在自己怀里,手上剥虾的动作不停,道:“你该相信你兄长,相信你父皇母后,他们如此有魄力的一人,难不成会养出来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她的兄长当然不是废物。

    父皇在位期间,他作为太子,帮父皇处理过许许多多的政事,甚至可以说,削弱世家的种种手段,也有他的一份力。

    只是人心慈,很多时候都会保留着一定的底线,不会做到绝处。

    可他忘了上位者的厮杀就是这么残忍,他妄想用柔和一点的手段来解决这些事,大家皆大欢喜。

    那是不可能的!

    他在做梦!

    “好吧。”

    尽管她还有犹疑,但也是被说服了,人看了一眼外边的天,道:“时下辰时快过了,再等等,若是午时人还没出来,我再去。”

    她其实是相信她兄长能力的,只是柳姐姐刚走,他如今情绪不稳,她怕人冲动下说出什么合适的话来,惹怒天子。

    虽说萧远山如今依然受制于世家,地位还不算稳当,可要处死一个废太子,还是有这个权利的。

    “这就对了。”燕宁道:“若那时不回来,我陪你一块去。”

    他剥完虾,拿过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白晳修长又骨节分明在那白布之间穿梭来去,动作不快不慢,姿态云淡风轻,处处尽显优雅。

    世家的规矩,其实也不是全无好处,比如做这些起来,就特别好看。

    燕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勾了勾唇,道:“喜欢?”

    李蕴如点头,“你剥虾擦手的动作,很漂亮。”

    燕宁笑,打趣道:“怎么会有公主这样的女郎,不仅喜欢郎君的腿,还喜欢看人的手,一点都不避讳,不知羞。”

    李蕴如大方承认,道:“那怎么了,郎君生得那般好看,就是要给人看,给人喜欢的呀,我只不过是顺应人性罢了。”

    “没怎么。”燕宁脸上笑意更深了些许,将怀中人搂得更加紧一些,道:“那以后,我经常给你看。”

    “嗯。”

    她难得没有避讳他所说的“以后”。

    是的,经过这么多事,她心思动摇了。

    她有点想……再试一试。

    ……

    乾元宫内。

    武成帝姿态慵懒的倚在一方小榻上,眯着眼,吸溜了两口宫人送来的冰饮子,舒爽的喟叹出声。

    “怪不得当初你父皇是要背叛我,背叛起义的兄弟们也要做这个皇帝呢,果然是好啊,太好了!吃的有人给你送到嘴边,穿的有人给你拿,费不着一分力气,太好了!”

    李洵长身垂立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笔直,没有说话。

    人有意折辱为难,并不给他看座,见如此,更是加剧了那份为难的心思,他故意问:“世侄,你觉得吾身上这件衣服,好看吗?”

    他身上穿着龙袍,这倾人力物力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看的。

    李洵顺着他的话说:“好看。”

    成帝又问:“那吾穿着,与你父皇穿着,谁更好看?”

    李洵道:“衣之美也,与人各不同,陛下又何必执着,自寻烦恼。”

    人话外之意明显,你已然坐到这个位置上了,又干嘛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纠结,自己过不去。

    其实他没说出口的还有一句,“妇人无法,困于宅内,方才为此,执着来去,你贵为天子,是当天下万民表率,却只知争这些,岂非连深闺妇人都不如?”

    他不说,可成帝又不蠢,能和齐宣帝一起并肩起义,还可以在短短几年之内,取得世家跟宣帝信任,谋得今时今日的位置,怎么会真的蠢呢?

    人听明白了,更知他在讽自己。

    他从榻上慢慢悠悠的起来,夸赞道:“世侄长大了,也学会那些人的委以虚蛇了。”

    李洵颔首,微微俯身,拜一礼,认下他这个话,道:“那不知我说的,陛下可否……”

    武成帝拿过手边的茶喝了一口,道:"可以是可以,只是吾为何要帮你呢?"

    他抬头,眼睛直盯着眼前人,眸中带有戏谑的笑意,不疾不徐道:“你知道的,这柳雁蘅,不仅仅是你已然和离的妻,更是柳家女和王家妇,这些士族,有他们自己的规矩,还把控着朕的朝堂呢,我为何要为了你,去得罪他们?”

    ……

    日头渐高,街上都热闹了起来,然依旧不见李洵归来的踪影。

    李蕴如是彻底坐不住了。

    人将视线从街上移开,便抽身回屋内,道:“我真的须得进宫一趟!”

    这一回,燕宁没阻止,二人从一品鲜的雅间离开,再次来到宫门口。

    有燕家子的身份在,进宫倒是没多少麻烦,只是还没进去,正在打点之际,便见一辆马车从宫内正徐徐缓缓的从宫内走出来,但看去,那赶车的不是燕宁的随身小厮陈敬生又是谁。

    “是哥哥,哥哥回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又惊又喜的攥着燕宁的衣角,待人靠近,忙奔过去,红着眼睛泫然欲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李洵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八九岁的妹妹,眼神变得无比的温柔。

    她心智成长,比他要快许多。

    人不爱哭,她总说哭没有用,可是她如今却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红了眼。

    “哭什么。”

    他挤出一个笑容,打趣道:“怎么,在你心里哥哥这么没用啊,都没办法保护自己是吗?”

    “不是。”

    李蕴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味儿的摇头。

    燕宁上前,揽住她的肩,宽慰道:“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说:“我在一品鲜设了宴,不如我们回去,边吃边说。”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李蕴如,从义庄回来人便直奔宫门,送走李洵,她好歹还吃了些,能果腹,她这哥哥是没吃过呢。

    李洵确实有些饿了,没有反对,几人结束这番寒暄离开,回到一品鲜。

    东西正上来,李蕴如问了最关键的问题:“成了吗?”

    “嗯。”李洵点头,“成了。”

    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李蕴如不解,“那死老……”

    她下意识说出“那死老头”几个词,却被两双幽幽的眼睛瞪得闭上了嘴。

    人家是天子了,这么说话,可是大不敬,要被砍头的,所以也识趣,明白他们的意思,没再延伸这个词,只是问:“怎么做到的?”

    那人可不像这么好说话的。

    李洵将在宫中发生的事简单与他们说了一番,不过避开了他被刻意为难的事,道:“有利可图,没人会反对。”

    不过这过程当然没有现在说的这么容易,他费了好多的唇舌,又利诱道:“世家留我来制肘你,你又何不顺水推舟呢,你我合作一次。”

    没有谁会甘心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的。

    权力会滋长野心。

    武成帝不信任他,问:“你不恨我吗?”

    “恨的,可你我也不过都是士族维利的棋子罢,恨又有什么意思呢?”

    “世叔。”他没有尊称他为天子,而是以亲昵的称呼论,道:“不论你信与否,当初我父亲,并未背叛你,背叛你们兄弟之间的情义,如今的我,依然如是,会遵他老人家的意愿,对你尊之重之。”

    他告诉他,“我们才是利益一体的同盟。”

    信任他,比信任那些手握着能够翻掉他政权的世家更加容易。

    不过这些,他都没有同妹妹跟燕长君说。

    这个妹夫他认可,感激,也信他的品性,然他的身份到底同他们是对立的。

    他不想去赌,亦不想给他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

    四月二十。

    孟夏末。

    世家对柳氏的去处犹疑不绝,天子感念其痴心烈性,不忍见人死后魂无归处,施恩柳氏,恢复其李家妇的身份,特许在皇陵守孝的废太子李洵回京,并将柳氏迎回,同葬皇陵。

    地宫关了便不会再开启,何况柳氏与齐宣帝和贞元皇后同葬也不像话,只是许李洵安排,或在皇陵附近,另修陵寝罢。

    圣旨一出,王家跟柳家脸色都特别难看。

    这哪里是圣旨?

    分明将他们的脸面往地上踩!

    可纵使人再不满,也不可做什么,毕竟跟宣帝那一场僵持战,世家其实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此时实不合适再动什么干戈的。

    四月二十三。

    吉,宜动土,宜殡葬。

    废太子李洵将柳氏从义庄接出,天子亲派卫队护送,送灵入西山乾陵。

    ——

    李蕴如遥看队伍一点点走远,消失不见,这才收回了目光。

    她问:“我给你的和离书还在吗?”

    燕宁一怔,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这个,神色有些慌乱,小心翼翼唤:“莅阳……”

    自然是在的,他时刻随身带着,提醒自己过往的错差。

    嗯。

    他不想和离。

    然面对李蕴如满是坚持的眼神,还是无奈从袖中将它拿出来,递给人。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还是过不去,柳家小姐的事更是给了你许多的打击,可是莅阳……我们此前说好的,你不能……你不能毁契。”

    他为自己辩白,声音带上了些许的哽咽,眼尾泛着红,眸中幽怨。

    “我毁契了!”李蕴如说,抬手将那封和离书撕了个干净!

    “你!”

    她反身拥住人,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一字一句道:“燕长君,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若你负我的话,我真的会杀了你!”

    她是个骄傲至极的人,难得低头服软一回,如果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她是宁愿毁掉,也不会叫他独活!

    燕宁先是一僵,旋即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滞留半空的手放下来,回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紧,回答的每一个字似乎从牙关里近乎咬出来的一般,道:“不会的。”

    他说:“莅阳,我对你说过的话,永远作数,我不会负你,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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