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轻盈，音符升腾而起，在头顶幻化出一盏盏璀璨的水晶吊灯，五彩斑斓的光辉折射下来。

    时缓时急，音调变换之精准堪比折射率分光。

    观众还沉浸在琴音的节奏，台上的表演者裙摆翩旋，刚刚还在黑白琴键踏水而舞的双手捧起了纯白长笛。

    萨克斯伴奏如红毯铺开，水晶灯光聚焦之处，舞女撩动裙摆，腰肢款款而来。

    苏锦瑟将长笛抵在唇边，深呼吸。

    下一秒，炽烈如火的笛音点燃空气。

    起初，飘渺似空谷幽兰，听众从琴声中抽离，只见女郎一手提裙，另一只手以扇掩面。

    萨克斯拉响礼炮，与此同时，长笛一口气从小跳跃拉高至飞速连音。

    苏锦瑟的手指在月色下只剩残影，一次极高的长音之后，气息瞬间回收，笛音高空坠落，猛地扎进低音曲，这种变换在三十秒里来回交替，伴奏里的鼓点和萨克斯紧追不住，犹如舞台上的伴舞拼尽全力，追逐那个大胆狂放的海上明星。

    听众几乎要疯了，心跳被那双高跟鞋踩在地上摩擦，一个个犹如提线木偶，随着舞者的旋转、跳跃而身不由己。

    突然，长笛一收。

    伴奏里切入了轻柔的琴音，水波荡漾，月色朦胧。

    苏锦瑟快速换气，开口的声音平稳有力。

    “Si tu ne m’aimes pas, je t’aime ; si je t’aime, prends garde à toi !”

    （如果你不爱我，我便爱你，如果我爱上你，你可要小心了）

    话音末尾，右手在黑白琴键奏出一串上扬的滑音，挑衅十足。

    台下猛地爆发小波儿掌声。

    与此同时，高空的贵宾区，铁栏杆在缠着拳击绷带的双手之下发出悲鸣。

    萧策冷笑，薄唇轻轻开合。

    “Si tu ne m’aimes pas, je t’aime ; si je t’aime, prends garde à toi !”

    Ne音轻短，je像一声叹息，鼻音柔软，尾音习惯性落下一个小钩子。

    间隔无数耸动的人头，两人的口音竟然惊人一致，就像是一比一完美的复刻。

    荧光棒再次随节拍律动，尖叫海洋的另一侧，苏锦瑟再次抬起长笛，

    伴奏在这时开始出现无规律的琴音，颠倒错落，高低音凌乱。

    她闭上眼睛，提气。

    下一秒，高音爆发，炽烈的火焰旋转犹如舞动的裙摆。

    后台，几名评委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凝视那道逆光的背影。

    这一段充满了复杂的节奏切换，高音区的飞跃、小型滑奏。音调舞至疯魔，鼓点疾风骤雨，催得人血流加速。

    飞跃，跳音，连奏。

    苏锦瑟肩膀微微起伏，身体小幅度摆动。

    台下的人们追逐那自由的音调，迷乱的琴音造成空间动荡，犹如身处于波澜壮阔的海洋，优雅的萨克斯吹来红酒芬芳。他们在游轮的复古舞池一醉方休，陆地的烦恼为月色阻隔。

    评委的严肃脸绷出一道裂痕，“刚才那个滑音衔接……是人能吹出来的跨度？”

    另一个评委手指轻点评分器， “这个演奏速度还能保持每一个音清晰可闻，我不太懂长笛，是收音设备做了处理？”说着，他看向评委中的长笛大师。

    那人斟酌几秒，语气飘忽，“还有一种可能……三连舌。”

    又一次高音过后，气息不绝，音调走低，伴奏里的音乐也跟着降调。

    舞女的表演结束了。

    观众从一场狂野的放肆惊醒，短暂地无序之后，纷纷找回自己的座位。

    长笛燃烧的火渐渐熄灭，火苗化作一只只赤色蝴蝶，温柔起飞。

    竖琴悠扬而起，一盆冷水泼下。

    笛声飞散，游轮停靠港口。游客一个一个转身，远离舞台，从海洋回到陆地。

    舞台灯光熄灭，舞女在黑暗中站了几秒，缓缓走下台阶。

    只是最后，在悠长的二胡声中，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曾经生活过的陆地。

    故事的结局，二胡娓娓道来。

    终有一天，船会陈旧，游客老旧，舞女的容颜不在，为舞台所弃。而这一切换来的，只是方才的短暂欢愉。

    人人都爱她，人人都背弃了她。

    他们赞扬她的自由，又对这无根的自由敬而远之。

    然而总有一个深夜，陆地上的人们思念海洋，海上的舞女也想象着离她远去的陆地，今夜海陆同梦，梦着一条曾经背身离开的小径。

    一丝遗憾弯弯绕绕，缠在二胡的弦间，经久不散。

    苏锦瑟放下二胡，向观众深深鞠躬。

    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垂落的发丝黏在了脸颊，略显凌乱。

    直到这时，台下的观众才不得不承认，这一曲结束了。

    连余音也散去了。

    掌声雷动。

    “小夜曲！”、“小夜曲！”

    先是几个人的呼喊，声浪席卷而开，交织回响。

    苏锦瑟再次鞠躬，液体从眼尾流向了额头。

    心跳哐当哐当拍打耳膜，沸腾的血像是灵魂的奏曲。

    在她身后，分数榜排名滚动，小夜曲在观众的呼喊声中节节攀升，前五十，前三十，前十！

    当排名上升速度减缓时，观众比苏锦瑟还要激动，呐喊更大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

    苏锦瑟回头，在聚光等下勉强睁开眼睛。

    她的名字停在了第二行，不动了。

    台下又是一阵尖叫，有的是惊喜，也有人愤恨不平。

    苏锦瑟重新闭上眼睛，一步步退下舞台。

    徒留被牵动心绪的人们久久无法释怀，“call back”直到下一人登场才缓缓平息。

    “这小夜曲也太顶了，”林子涵遥望那道隐入后台的身影，认真思索几秒，点头道：“我有点理解为什么你会喜欢了。换我，我也喜欢听小夜曲。”

    说完，一道视线刺过来，顿时如坠冰窟。

    林子涵搓搓胳膊，“又哪句话戳你心眼子了？等等，她……你……所以……”林子涵好不容易捋直打结的舌头，急道：“是同一个小夜曲！？不对啊，她是不是我们上次在餐厅看见的大美女？你还说她是骗子来着——”

    萧策一个眼神掐断了林子涵的话头。

    “与你无关。”萧策走出去几步，停住，回身。

    林子涵倒退几步，“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你别动手！”

    他举起双臂护住头，没等来拳头，挎包动了动。

    萧策从林子涵包里翻出一罐染发膏，头也不回地离开贵宾区。

    林子涵低头翻看，脸上浮现大大的困惑。

    萧策拿走的居然是——黑色！？

    ·

    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苏锦瑟回到候场区，表面看云淡风轻，仔细看才发现，收拾东西的双手抖如筛糠。

    她的脑子有点缺氧，以至于反应迟钝，总觉得似乎忘了什么东西，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忘了什么来着？

    “Phantom！”

    “Phantom！”

    台前的尖叫刺破午夜。

    想起来了！Phantom限定返场！！

    苏锦瑟猛地起身，大腿撞到了电子琴，她顾不上疼痛，跑出候场区，舞台边缘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工作人员、演出者们。

    她伸长脖子，踮直脚尖。

    即使戴着护光镜，也无法看清舞台上的人影。

    过呼吸的后遗症还未缓解，稍一凝神，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焦急的时刻，交响乐奏响。

    《影》的前奏拉开序幕，前台后台轰然爆发的尖叫淹没了听觉。

    苏锦瑟听不清，也看不见，急得转了两圈。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十分钟后，苏锦瑟跟在工作人员身后，穿过大大小小的幕布，来到一座木板搭建的简易办公室。

    办公室外的长板凳坐了一排人，一眼扫过去，排名前十的参赛者占了大半。

    苏锦瑟找了个空位坐下，她是唯一的外国面孔，跟不上语速，简短的寒暄过后，坐在一边默默倾听。

    原来她是被叫来谈签约推广。

    这座简易的办公室里面坐满了主办方、唱片公司、艺人经纪人代表。

    苏锦瑟抿了抿嘴唇，双手捂住脸颊，掌心感觉到小小的梨涡凹陷。

    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怀着小小的期待，苏锦瑟等啊等。

    门开了，第一名走出来，大家不好意思打探，却已经从满面春风中得到了答案。

    苏锦瑟下意识直起腰板，她是第二名。

    工作人员看了过来，几秒后，挪开视线，叫了一个参赛者的名词。

    苏锦瑟旁边的青年立刻站起身，激动地走进办公室。

    门又关上了。

    苏锦瑟歪了歪头。

    总觉得，刚才工作人员的眼神有点奇怪。

    几分钟过去，门又开了。

    又一个人走进去。

    姜妍打来电话，问她在哪。

    长凳只剩下寥寥几个人，苏锦瑟道：“我被工作人员叫走了，主办方约我们谈一些事情。”

    电话那边，姜妍兴奋道：“是不是签约推广！？一定是，这是老流程了。”

    苏锦瑟笑了笑，“还不确定呢，等结束我打给你。”

    电话那边，姜妍疑惑了。

    苏锦瑟向来有一说一，如果真是签约推广，她不会含糊其辞。可如果不是，那工作人员找她干什么呢？

    音乐节已经开始散场了。

    长凳只剩下两、三个人，苏锦瑟站起来，走向门边的工作人员。

    “你好，我想向您确认一下，什么时候可以排到我？”

    工作人员皱眉，“到你了就会叫你。”

    苏锦瑟道：“到现在为止，都是按照名次等待。如果按照名次，我不应该等到现在。是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我的朋友们正在寒风里等我，我需要明确的答复。”

    工作人员刚想开口，苏锦瑟打断他的话。

    “现在，立刻。否则我投诉你们。”

    几乎没有参赛者会在这个时刻给主办方甩脸子。工作人员怔了几秒，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不甘不愿道：“你稍等，我去确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