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赌场里依旧是掷骰子喊点数的嘈杂声,震耳欲聋的音乐在耳边打转,男男女女随着旋转闪烁的灯光玩命晃悠身子,可劲儿释放着骨子里的快活。没谁在意还吊在外面的孙阐鹏,就跟刚才那出闹剧压根儿没发生过似的,热闹是众人的,倒霉蛋儿自有倒霉蛋儿的去处。
领班这儿正抓瞎,菽宁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纪宗珩直接点他来顶缸。他觉着今儿出门准是没查黄历,倒了八辈子血霉,这刚把一县太爷送走,现在又来了个皇帝老子。
纪宗珩“咔嗒”一声按亮打火机,火苗子窜起来又被他噗地吹灭,他斜睨着领班问:“她人呢?”
领班跟见了勾魂鬼似的,锃亮的脑壳上冒出些虚汗:“纪爷,我是真不知道啊!她压根儿不是咱这儿的正式工,就偶尔来打个零工,平常干完活儿拿了钱就颠儿了,影儿都摸不着!”
菽宁本就不归他管,他连经理那儿都没顾上递话儿,哪儿能编出个人来?
纪宗珩瞧他这副装傻充愣、磨磨唧唧的样儿,心里头直犯膈应,骂道:“不知道?耗这么长时间不会出去踅摸?当自个儿是摆件儿?”
“啊?”
纪宗珩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去:“找——人!麻溜儿给我出去找人!难不成还得我给您请个大夫治治耳朵?”
领班连声应着,连滚带爬窜了出去,转眼没了人影儿。
纪宗珩被气笑了,捏了捏鼻根,破口大骂道:“他大爷的酒囊饭袋。”
江延拍拍他肩膀,递过去一杯加冰的威士忌:“犯得着跟这号人置气?”
纪宗珩一仰脖灌了酒,狠狠叱骂道:“要换成我活成他这熊样,早他妈找根裤腰带吊房梁上了,丢不起这人!”
江延笑了:“不就一女人吗,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纪宗珩气哼哼说:“你懂个屁。”
“得了吧,见了一面就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你可真行。”
纪宗珩眯起眼,“我就是喜欢。”
江延撇嘴,“喜欢个狗屁,您丫分明是下半身带脑子,老流氓。”
纪宗珩掐了烟就往外闯,江延在后边扯着嗓子喊:“干嘛去啊?你抽什么风!”纪宗珩头也不回地甩话:“这帮废物靠不住,老子亲自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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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间的声控灯忽闪两下灭了,菽宁心里惦记着易凝,脚步不知不觉就快了几分。方才纪宗珩收拾孙阐鹏那会儿,她从边门溜了,这种阔少拿人寻开心的戏码,她见得太多,犯不上往跟前凑。
推开休息室的门,陈头儿正给易凝处理伤口,抬头见是她,把纱布往她手里一塞,瞥了眼易凝:“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易凝一见她,胳膊上渗着血,挣扎着就要起身,纱布从她腕上滑下,“姐姐…”
“先坐下。”菽宁扶她坐稳,动作轻得跟哄小孩一样,她慢慢用镊子夹出易凝胳膊上镶进肉里的碎玻璃渣,“玻璃碴子扎得深,得忍着点。”
镊子夹住碎玻璃往外挑,易凝嘴唇没了血色,偏生没吭一声,她抹掉脸上的泪痕,攥着菽宁衣角不撒手,上上下下把人瞧了个遍,确定她无恙,才抽抽搭搭开口:“谢谢你。”迟疑半天又说:“孙阐鹏他…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你父亲是什么时候没音信的?”
易凝咬着嘴唇摇头:“我不知道,从前天起就联系不上了,昨天孙阐鹏抓了我,说我爸爸欠他的钱。”她眼眶发红,“我爸爸老实巴交一辈子,从不沾赌。”
“姐姐,他们会…会不会把我爸爸……”后半句话淹没在抽噎里,菽宁默不作声,掌心隔着布料一下下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
“易凝,你听我说。”菽宁把镊子搁回盘子里,易凝抽噎着吸气,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却乖乖地止住了哭声。
“你已经很勇敢了。”菽宁鼓励道:“我现在不能离开,呆会儿我让人送你去市公安局,你去找一个叫宋容时的警官报案,他是个正经人,靠得住,能护着你。”
易凝不说话,上回她去派出所,好几个警察拿爸爸失踪时间不足当幌子搪塞她,压根儿没人把这事儿往心里去。
菽宁反手扣住她打颤的手,坚定地说:“信我,你到地儿就说“货”的事儿,宋警官会明白。”
几分钟后,外头后巷传来汽车喇叭的嘀嘀声,菽宁拉起她往后门走,鞋尖踢到碎玻璃,叮地响了一声。
“姐姐。”易凝坐在后座,手在安全带上打滑三次,才终于扣紧卡扣。
菽宁覆上她的手,把外套往易凝身上一披,拉链拉到下巴:“夜里凉,别冻着。”
易凝攥着她的手不肯放,车灯扫过来,菽宁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怕,到了警局直接找宋警官。”她塞给司机小飞一包烟:“辛苦你,走小路。”
小飞接下烟,拍拍胸脯说:“放心,误不了事。”
车子开动,易凝探着头往后看。菽宁站在巷口挥手,身影被路灯拉得细长,直到车子拐过街角,易凝才缩回车里,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树影出神。
菽宁望着尾灯消失的方向,回头看向棣棠公馆——这地方外表光鲜亮丽,里头却藏满见不得人的勾当,哪是正经人能待的地方?她摇了摇头,转身迈步往回走。
赌场里牌局正热闹,菽宁看了眼表,凌晨两点整,她沿着走廊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路过监控室时,朝值班的保安点了点头,墙上的屏幕里,赌客们的身影走走停停,一切看似如常。
她径直走向VIP包间,在09号门前停下,站直身体,门口的人举着金属探测器在她身上扫了两圈,“滴”的一声没响,门内才传来一声“进”。
门一推开,屋内的谈话声骤然停止,昏暗的灯光下,几个身影坐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奇怪的烟草味散在空中,桌子上,几个造型奇特的玻璃瓶在壁灯下投出诡异的光影,瓶中液体轻轻晃动。
菽宁稳步走到李荣晁身后,俯身贴近他耳边,低声说道:“晁哥,一切正常。”
李荣晁斜倚在沙发里,雪茄头明灭不定:“尼松,别这么绷着,咱这地儿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条子的耳朵。”
尼松上下打量菽宁,嘴角咧出排黄牙——这人是泰国大毒枭Mai的左膀右臂,今儿谈的是批“硬货”,他腮帮子里鼓囊囊的,嘴里嚼着槟榔,说话漏风,“李,这妞儿眼生啊?”
“我这儿的老人儿,靠谱,我这地界儿,讲究的是信义二字,不像韩价承那老东西,净玩阴的。”
李荣晁跟韩价承这俩主儿,在京崇地界儿上可是出了名的死对头,一个盘着码头水路,一个攥着货运枢纽,俩人一照面儿,恨不得立马杀了对方,单说白粉生意,京崇河里每年开春捞上来的无名尸体,十有八九都跟这俩狠人手里的“白面儿”脱不了干系。
菽宁在李荣晁手底下管白面过手的活儿,三年来就认一个理儿——不该问的不打听,不该看的不睁眼。她见过太多嘴碎的小弟让人割了舌头,也见过太多眼馋的马仔让人挑了脚筋,所以只管低头点算钞票,权当自己是个没嘴没眼的木头人。
她跟了李荣晁整三年,这老狐狸打根儿上就没信过她,偏生这次要命活儿带上了她,这对菽宁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机会。
李荣晁窝在真皮沙发里,夹着雪茄的手指敲了敲烟灰缸,“咱京崇人讲究见货如见人,你这货要是够劲儿,我明儿就把京港码头的仓库存货全清了,给你腾地儿!”
尼松这才松了下巴颏儿,眼睛在菽宁身上黏了半天才挪开,“您尝尝便知——”他掏出袋白粉倒在纸上,李荣晁冲吴涿一抬下巴,吴涿卷个纸筒,用手抵住鼻子,吸了一口,一瞬间表情似享受似回味。
李荣晁手点着桌子,等待他的回答。
吴涿吸了吸鼻子,用指头擦擦牙床,兴奋地说道:“晁哥,这玩意儿够劲儿!A+!”
“新研发的,还没流入市场,毒性更大,致幻性更强,沾一口就得惦记一辈子,代号MY-68。”
李荣晁哈哈大笑:“就它了!下个月七号,有一艘转运的货船正好途经京崇港口,趁夜过海关,等进了京崇地界儿,就算阎王来了也捞不着!”
尼松耳麦传来几句泰语,“我们老板说,这笔生意要是成了,往后五成利归您,要是不成……”他咧开嘴,黄牙上沾着烟渍,“您知道他的脾气。”
“放心,底下的事儿,他们上边管不着。”
李荣晁这人做事果决,下手毒辣,虽说长得瘦小,脑子却十分精明,眼神里总透着股子阴鸷,生性多疑,喜欢在暗地里下黑手,道儿上都叫他“笑面虎”,但也算是地下圈儿里的一号人物。
几杯酒下肚,尼松眼神越来越黏糊,直勾勾地盯着菽宁,手指头在沙发扶手上敲得“咚咚”响。李荣晁瞥了菽宁一眼,“阿宁,给尼松先生满上。”
菽宁垂眸,乖巧答道:“是。”
尼松笑嘻嘻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发黑的指尖顺着菽宁的膝盖摸向大腿,呼哧的喘气声愈发明显,身子也悄然凑近,菽宁强忍着刺鼻的臭味,往后撤了半寸,故意晃了晃杯子,浇了自己和尼松一身。
尼松脸色骤变,骂道:“蠢货!”
“毛手毛脚,阿宁,出去拾掇干净,顺道盯着底下的动静。”李荣晁拍了拍手,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扭着腰过来,娇声浪语地往尼松身上贴,他没有定力,抱住其中一个,开始了动作。
菽宁退到门口,听见尼松粗重的喘气声和女人的浪笑,胃里一阵翻涌。
走廊里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菽宁的眼神一点点变冷,往卫生间走了两步,吴涿追了上来,在三步外叫住了她。
“菽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