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是早春时节，我风寒刚好，宫里来的御医说还是要好好静养，我就托他替我向皇上请辞，不去参加今年的春猎了。
大梁的春猎总是办得盛大恢弘，想到我不能去参加春猎，我心下觉得遗憾，苦闷下挪到藏书阁去找话本看。
不曾想，隔日从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病重，急诏我去御前觐见。
我都来不及收拾仪容，草草将头发一束，喊人牵来马，疾驰入宫。
应知鸢在午门门内等我，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应该是还在翰林院当值，听到我赶过来的消息，便到门口来接我。
“怎么突然病了？”我将跑散的鬓发往发绳里塞了塞，“春年的时候陛下还叫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去春猎，怎么会突然发了病？”
“御医还在看。”应知鸢握着我的手拍了怕，安抚道，“不要太担心，陛下现在还能人言，他有些话想和你说，你且去看看。”
“希望不要有事。”我深吸了口气。
应知鸢比我还小上两岁，但真碰到事情要冷静多了，他让我不要着急，重新帮我束了发，又将我只是草率拢起来的衣领扣好，让我从净水旁边的东道绕到后殿去。
“知鸢你不去吗？”我拉了拉他的袖子。
“若晓等下也要来，我在这里等他一起过去，陛下催你催得急，悯斐你先去。”
我点了点头，三步并两步，越走越快，应知鸢在后面冲我喊要我不要那么赶小心摔倒，快到后殿，我跑了起来，正如他所言，险些在皇上的寝殿外栽了个跟头。
“陛下！”我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柱站稳，有侍从见状来扶我，被皇后轻轻挥手赶开，她亲自将我扶稳，埋怨我不珍惜自己，说摔坏了怎么办。
“我太着急了。”我哪敢让她扶，摆摆手自己站稳了，抬眼往龙榻上看去。
春年时吃完团圆饭，皇上还拿了金弓教我开弓射箭，当时他还身体健壮，轻松就可以拉开沉重的大弓，这才不多时没见，他消瘦了不少，合眼躺在榻上，竟已有了沉沉死气。
“这是怎么回事？”我走上前，坐在榻边的小凳上，掀起皇上的袖子，搭指探脉，脉象浮沉不稳，像是急症乱发，“御医来看怎么说？”
“说是很不好。”皇后摇了摇头，她也拿了个小凳坐了过来，“阿念怎么看，他们有没有骗我和明郎？”
“我医术不精，但确实很不好，急症，脉象在快速衰败。”
皇后一下伸手抓住了我的袖子，哽咽地开口：“那怎么办啊，阿念，明郎他……”
我还没有开口说话，两指下压着的手腕动了一下，皇上咳了两声，喊了我的名字。
“姬念，朕有话要跟你说。”
“你现在还说话呢，歇一会儿陛下，你不要坐起来！”眼看着皇上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和我讲话，我急得直跺脚，“我去找医圣来，他该云游归来了，我现在就去给他发信。”
“不急，不急，”皇上却按住我，“小染，扶我一下。”
皇后擦了擦眼泪，应了一声，坐到床榻上扶着皇上。
“絮言久在边外，就不要她回来了，京珞年幼，本想交给你来教习，朕自知命数至此，若非没有办法，一定不向你托孤，但朕放心不下源初，还拜托你多留心了，姬家家主从不在朝中任职，朕也没什么能给你，就算朕拜托你。”
“陛下你别说得跟遗言一样！”我听得眼眶红了一圈，一抬眼对上皇后哀伤的眼睛，忍不住滚下泪来，“我才不要听你托孤，你不能等等我再长大些吗，姐姐上朝前都要笑话我幼稚呢。”
“阿念，你自小在皇宫里长大，我和小染都把你当自家人，我的身后事全拜托你和姬家了。”
皇上伸出手来很轻很轻地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上没什么力气，从我的头发上滑落下去，我又开始掉眼泪，眼泪温热地从脸颊滑落，直沾湿我的衣襟。
“陛下。”有人在门外敲了敲门扇，我转过头去看，原来是明源初。
皇上看到他的时候，在我手上轻轻捏了一下，我心下有知，隐蔽地点了点头，我们之间的对话不能教明源初知晓，要是让明源初知道我们都在提防他，兴许不会安分地做一个摄政王。
“去吧阿念，朕还等着你叫医生来呢。”皇上轻轻推了我一把，我点点头，收捡起情绪，准备退去门外。
“怎么我一来就赶小念走啊。”明源初笑了一下，将要和他擦肩而过的我拦住，“刚来人传了午膳，留下一起用吧。”
“那我先去送信，一会儿就回来。”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往门外走去，在门柱旁吹响了哨笛，将姬家的鸽子召了过来。
明源初在皇寝里安排了些事情，送皇后去偏殿休息，不多时也站到我身边来，看我用特意斩成两半，方便随身携带的炭笔写着短信。
“姬家的信鸽倒是厉害，哪里都去的得。”他看着我将短信绑在信鸽的腿上，将信鸽托起，往空中一抛，不知为何幽幽说了这一句。
“探寻情报，遍访奇人，本就是姬家子弟必修的技能。”我不解地侧头看了他一眼，“我们共读书的时候，我不是教过你，你觉得难学，便把鸽子放走了。”
“我都快忘了。”明源初冲我笑了笑，“难为你还记得那些糗事。”
“你也知道医圣，为什么不派人去请，难道在等我来吗？”
“皇家的面子没有姬家大，我不敢贸然去请。”
“执壹，你这话倒像是把我架在火上烤。”我有点不满，伸手点了点他的肩头，“姬家和皇家共为大梁承福泽，不该这样分别。”
“可姬家又不是皇家。”他偏过头，眼里的神色很认真，“万一哪天大梁不在了，姬家却还是在的，我等沦为流民，你还是凤凰。”
“又开始胡说了。”我不免失笑，“知道你担心陛下，但也不用动不动想到亡国那么久远，边防安定，百姓繁荣，无数人守护着的大梁还有很久很久呢。”
他不再说话了，我也沉默下来，不远处的阳光一寸寸地挪移，我看见他的面容被吞没在屋檐印下的阴影里，逐渐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这厢才恍然惊觉，那十来岁时还看得清明的挚友，现在全然变了一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