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哪儿呢?”周二眯着眼睛,“哦,看见了。”
他确实是瞎了,东厂的但凡出门都差把这俩字顶在脑门上了。
别管什么年头,同行都是死仇。周误时说:“咱们躲远点儿,别惹事。”
“我不惹事,事都来惹我。”周二翻了个白眼,“那我去买几个扒鸡,你钱给我。”
现在钱都在他哥手上。
“别买多。”周误时数出钱塞给他,“这天放不了。”
“知道知道,烦死了。”
德州的五香脱骨扒鸡相当有名,肯定要带几只路上吃。
想想小时候,他们家三个人才能分一只鸡,一半都给这小子吃了,结果还嗷嗷喊饿。
周误时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站着,雪青问:“周大人,你和小周公子实在不像是一对亲兄弟。”
“是么,这么说的不少。”
这也正常,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
他略微观察了片刻,猜这八成是司礼监偷运什么不能见人东西的船只。
只是,既然是不能见人的,那十艘八艘顶了天了,最好是分开,装卸也该是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
杀人越货还讲究个夜黑风高呢。
如此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不光是挂了司礼监东厂的大旗,简直是像写了四个大字“能奈我何”!
也难怪那些给事中御史,见天儿的弹劾各地的太监,他们也是嚣张的过了头了。
不过再想想自己,在他们心中、也正是如此了。
雪青看着远处“咦”了一声:“那边怎么……”
周误时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心中已经觉得不对。再看到零零散散的人往那头抄家伙,更是顿觉不妙。
“该不会——”
这小子买只鸡都能买出问题来?!
他立刻把包袱塞给雪青:“我去看看。”
飞奔过去,不过转了个弯、就瞧见果然已经动手了。
“让一让,让一让!”
他奋力往里头挤,突然耳尖一动,远处一根长箭破空而来,正射向他弟的方向。
“不要!”
他浑身血都凉了,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这点反应还是有的,可周二正同三五个人缠斗、就算身体本能觉察到了危险,也根本无法脱身。
电光火石之间,那长箭已经“噗”地一声从他肩头穿过去,直直给他射翻在地!
“啊!”
周二闷叫了一声,周误时直接装翻了身边几个人,扑了上去,抱着他老弟连翻几个跟头,这才避开了后面三箭。
不过,这箭就跟长了眼睛似的,第五箭也追魂而来。
他一抬头,那箭尖已经到了眼前,连闭眼的时候都没有了,当场就会给他来个爆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叮”的一声,不知从哪个方向射出来一根箭,两箭撞在一起,全都折断在地。
覃力“呦”了一声,收起他的弓箭,一边走一边反手抽出刀。
刀刃在袖子上一擦,也是要见血的。
“哪里来的狗东西?”
周误时给弟弟挡在身后,正要反唇相讥,就见远处飘来一个声音。
“覃公公,怎么不搭理人呢?”
周误时抬头看去,一辆马车放慢了速度正往这边来,马车顶上坐了一个少女,正是万筝。
“呦,小万姑娘。”覃力笑容满面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怎么,德州是什么我来不得的地方么。”
他俩开口这功夫,周误时伸手捂住周二肩头,这箭射了个对穿,但好在没伤到要害,只要是没毒问题不大。
“怎么回事?”
周二朝着地上另外两个人努了努嘴。
这两人都穿着小吏的衣服,看来是这武城县衙门的。两人都伤的不轻,其中一人牙齿都给打掉了。
“我是看不过眼……”
周误时恶狠狠折断他背后的箭尖,牵扯到伤口,周二惨叫一声。
“叫你多事!”
周二嘟囔:“怎么叫多事,你以前不也是当小吏的,现在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马车停住了,万筝也不下车,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覃力。
“覃公公……”
“哎,别叫公公,多生分啊,就叫覃力,就跟叫汪直似的。”
“他是他,你是你。”万筝笑了笑,“船上都什么啊?”
覃力也不藏着掖着:“私盐。”
万筝:……你好歹直接说盐,别说私呢……
“这得有,七十?八十?一百艘?小覃公公,您这胃口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
“也不是我一个人吃。”覃力诚恳说,“不也有您一份么。”
“少拉我下水。”万筝摇头,“盐的事先放一边,回头和你细算,为什么打人?”
覃力耸了耸肩,一副“他们也算人”的表情。
“不说他们是朝廷的官吏,就算是平民老百姓,你也不能随意伤人。”
“你是觉得我太跋扈了?”
“你跋不跋扈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丢的是宫里的脸、是陛下的脸。让旁人都以为,咱们都是无法无天的。”
覃力伸出手,万筝也不搭他手,直接跳了下来,皱眉看了大周小周一眼、撇嘴说:“废物。”
真是丢他们西厂的脸。
这还得是她来了,她要是没来,人挂了、更加丢脸,还得给这俩收尸。
周二还不服气:“他们人多势众,这是以大欺小。”
万筝:“就知道嘴硬。”
“你们认识?”覃力恍然,“哦,这是你们西厂的人?”
小万不置可否,他挑眉说,“你这算是故意挑衅?”
“屎盆子也没你这种扣法吧。”
覃力放低了声音:“小万,你我还有汪直,咱们是当年从广西一块过来的,多少也有些同乡之谊,那些朝廷命官还讲究个同乡同科,咱们多少也比旁人亲近些吧。”
“少说这些废话。”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家各位其主,你何必这样和我过不去。”
“各为其主?”万筝的眼神锐利起来,“你是什么主,我又是什么主?咱俩竟不是一个主子?”
她轻飘淡写:“所有的船,都扣下来。”
“你——你说扣就扣?”
“怎么,你也要我拿圣旨给你?”
*
周误时给弟弟拔出箭,上了止血的药粉,简单包扎了一下。
“废物。”
小周可怜兮兮说:“小万大人,你已经说了我好几次了。”
就不能换个别的词儿么。
“怎么,还不服气,你不是废物是什么?”万筝冷哼,“今天要不是我正好来得巧,你俩都没命了。”
她一屁股坐在墩子上,随手抓起一旁的扒鸡,撕了一个腿吃起来。
小周看了看他哥,意思很明白了——我也想吃。
万筝给鸡屁股丢他脸上:“吃吃吃,就知道吃,废物。你现在不光是西厂的人,还和我们万家有关系,真是丢人现眼。”
周误时只好给弟弟赔罪:“小万大人,都是我们的错,只是您这次来德州是……”
“找东厂的麻烦。”
万筝冷笑,尚铭暗地里没少给他们使绊子,这一次更是挑衅至极。
哪怕他还像以前那样,运个三五十艘的,哪怕晚上静悄悄一点,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尚铭是不是傻的,陛下明显是对东厂不满,才会有西厂。而且是觉得东厂没得救了,才要新搞一个。”
在朱见深看来,朝中那些不安分的臣子固然头疼,这手上锈了的破刀东厂、那也碍眼的很。
小周插嘴:“所以说,我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歪打正着了?”
“闭嘴。”
“好吧。”
万筝又撕了半只鸡,喊上雪青走了,不过还给这兄弟俩留了一只。
“哥,我也想吃鸡,你给我撕一下。”
暂时,小周只有一条胳膊,吃鸡不影响,撕鸡有些不方便。
“吃鸡吃鸡,我看你是鸡。”
周误时翻了个白眼:“要腿还是翅膀?”
“都要。”
“不噎死你。”
周误时撕了个鸡腿堵在他嘴里,心中却忍不住想,这次的事怎么就这么巧?简直就像是排练好的。
西厂想要开刀东厂,东厂这就送上门来了。
不过,他也不打算追根究底了。
人啊、稀里糊涂有口气活着就行,不必什么都明明白白的。废物命长,当个废物、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