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弈辰借着影九的手把自己撑起来，刚站起来没防住一个踉跄，被迅速反应过来的影九扶稳站好。
“二小姐，大燕国的人已经撤退，顾将军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好的，九哥哥。”洛弈辰突然一脸严肃，语气严重到让影九以为有什么极为重大的事情，当下自动忽略了称谓，坚定应声道：“二小姐吩咐。”
“我要是再不洗澡，我就要被腥臭味熏死了！”
影九脚步猝然一顿：“啊？”
影九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刚才的厮杀过程中，全身上下早已沾染上无数鲜血，当下立即后撤步远离洛弈辰，在洛弈辰看过来时再次后退两步。
洛弈辰哑然失笑。
“没说你，是你救我的时候我在旁边溅到了，呕——”尽管洛弈辰在拼命压抑，可一说起的时候脑海里又自动浮现出那些画面，忍不住再次干呕起来：“我听见前面有溪流声是不是？过来扶我一把，我走不动了。”
影九看了看自己的手，把手上的血在衣服上使劲儿蹭掉，这才踌躇着上前。
外衣已经留给萧旗当绳子，只剩下一件沾满血的里衣。洛弈辰其实自己也在心里打鼓，虽然她思想开放，但也没有开放到可以在一个男人面前光/着身子的地步。但周身萦绕的血腥味一波强过一波，洛弈辰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没有给洛弈辰太多的思考时间，溪流就在他们不远处。影九把洛弈辰扶到河边之后，转身背对洛弈辰道：“二小姐，属下去下游，有任何事情您随时叫我。”
“好。”洛弈辰无意识咽口唾沫。
影九在走出两步之后又停下来：“二小姐......”
从洛弈辰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一个挺拔如松的背影，极为赏心悦目。
“怎么了？”洛弈辰缓缓开口。
只听他每一次开口都像是下了极为重大的决心：“二小姐......属下的......衣服......是由特殊的面料缝制而成......即使水洗之后也能......很快干透。现在天凉......如果......如果二小姐换洗之后......如果二小姐不嫌弃的话......如果二小姐......”
洛弈辰毫不怀疑自己再不开口的话，就会听到无数个“如果二小姐”的句式，一抹笑意越染越深，就连对鲜血的恐惧都淡了几分。
“那就......”洛弈辰一开口，影九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微风中，影九听见来自身后的声音：“谢过九哥哥啦~”
影九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个季节的溪水带着凉意，洛弈辰毫不在意地把自己整个儿浸泡在里面。快速下降的体温让她从噩梦中短暂地抽离出来，双手捂着脸，在几近呜咽的一声悲叹之后，洛弈辰屏住呼吸，让自己的头也没入溪水。
其实，一个月前的那个丫鬟还时时出现在她的梦里。那个无辜的，年轻的丫鬟因她的到来而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还没等洛弈辰将那摊血泊洗去，她的世界就摞起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没关系的，洛弈辰，”洛弈辰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如果没办法改变这个世界，那就适应它，好好生活下去。”
就在洛弈辰给自己鼓气结束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二小姐。”
河流蜿蜒而下，大概在五六十米的距离处有一颗巨石，溪流在巨石的抵挡下变道右转，流向不知名的林间。
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影九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二小姐，衣服已经备好，要现在送上来吗？”
洛弈辰下意识蹲进河里，水面上只留下一双张望的眼睛。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不了话，洛弈辰默默抬高，并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无语。
清清嗓子，洛弈辰用十分正经的声音“嗯”了一声。
“嗯”完之后发现距离还挺远，不知道影九能不能听到，正准备再说句话，就看到前方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洛弈辰挑挑眉，盯着影九小心翼翼的动作。
影九用一块儿黑布遮住眼睛，凭记忆中的路线分毫不差地走到洛弈辰下水的位置，喉结上下滚动，涩声道：“二小姐，是这里吗？”
不知想到什么，洛弈辰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没出声。
影九不安地攥着手里的衣服，试探地喊道：“二小姐？”
回应他的，只有远处飞走的几只鸟雀。
“二小姐，二小姐您在吗？”影九估计以为洛弈辰出了事，焦急地在原地呼喊几声，手已经伸到了眼角的黑布。
“哗啦——”洛弈辰从水中站起，与此同时影九蒙眼的黑布随风而落，但影九已经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闭上眼睛：“是......二小姐吗？”
洛弈辰依旧没说话，但水中的声响说明她正在一步步向岸边靠近。
影九手里的衣服被人拿起，洛弈辰终于开口，是影九所熟悉的调笑：“谢谢九哥哥。”
影九的耳朵瞬间涨红，磕磕巴巴地说道：“属......属下先撤......”
“你受伤了？”洛弈辰措不及防问道。
“没没没没有。”
随身备着绷带大概也是暗卫的必修课，影九疤痕交错的上半身被没有完全暴露在洛弈辰的眼前，而是被白色绷带欲盖弥彰地遮盖。
“哗啦——”
影九感知到什么，猝然背过身去。洛弈辰一声轻笑，开始慢吞吞地穿衣服。
影九的听力一向敏锐，方圆十里的动静大抵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泉水叮咚不止，风声呜咽而过，可这些声音竟全都奇迹般地消失不见，影九只能听得见丝滑的面料与皮肤接触时的摩擦，只听得见湿漉漉的发丝扬起时飞溅的水珠。
仿佛天地之间，他与世界的关联全系在那一人身上。
影九说的“很快能干”不是空话，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影九已经把衣服清洗干净，拿到洛弈辰手里时没有任何一丝湿腻。除此之外，不知影九是怎么洗的，衣服上面竟然有淡淡的花香。
“唔，好了，你可以——阿嚏——”
“虽然未至严冬，天气毕竟寒凉。二小姐一夜未歇，又入了水，万万不能再受凉了。还请二小姐稍候，属下去找堆柴火......”
“不用，”洛弈辰大手一挥，随便找块儿地坐下来：“大白天的太阳这么好，来来来一起晒太阳啊。”
影九犹豫半晌，在洛弈辰三步之外坐了下来。
大概是习惯为之，影九并没有让自己全然摊晒在阳光下，又碍于洛弈辰的命令而未曾缩回至阴暗里。于是，影九的半个身子浸在暖金色的阳光中，常年不见日光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流畅的肌肉线条如同被精心锻造的刀刃，削瘦却充满蓄势待发的力量。
而另半边身子则沉入阴凉的树荫，有些刺眼的日光让洛弈辰微眯起眼睛，只能看见阴影中那模糊的轮廓。
“九哥哥~”洛弈辰勾勾手指：“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近来一点嘛~”
影九抿着唇，默然后退，直至阴影将自己彻底吞没。
洛弈辰“啧”一声，放弃自己刚刚选的“风水宝地”，主动向前挪几步紧挨着影九坐好。
那件曾与影九肌肤相贴的衣服对洛弈辰来说属实有些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地在风里晃荡。影九再次后退时，被洛弈辰一把捉住胳膊。
“你躲什么？”洛弈辰在影九开口之前继续说道：“我有正事问你。”
被洛弈辰握住的那个胳膊没有动，影九原地由坐姿换成跪姿：“二小姐吩咐。”
“你......”洛弈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要实在不行，要不我也直接跪下，咱们两个当场来一个对拜吧。
对洛弈辰的想法毫不知晓的影九并不催促，安静地等待着洛弈辰的问话。
话在嘴边一遍遍过滤，洛弈辰终究还是无奈放弃。没办法，这人实在太不经逗了，万一慌里慌张看不清路一脚载河里怎么办？
洛弈辰在心里暗自乐呵两把，终于问起了正事：“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