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九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抬头，和洛弈辰的眼神碰撞在一起的刹那又立马低下去，轻声道：“侯爷下发了悬赏令，命令顾将军府辅助排查，任何人进出抚城都需仔细鉴别，不可让......二小姐离开大楚。”
洛弈辰：“......”
这世间哪有什么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
“哦，”洛弈辰的语气渐冷：“原来是抓我回去的。”
影九没有反驳，继续道：“属下赶至将军府时，恰逢将军夫人失踪归来，大致了解来龙去脉后，发现夫人所言的姑娘正是二小姐，便一同前来搜救，幸好，没有太迟。”
“在这之后呢？”洛弈辰扳起影九的脸和自己对视，呼出的气体喷涌在影九的皮肤：“九哥哥，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我去和那个老头子结婚？”
影九仓促后仰，企图逃离洛弈辰的视线。而洛弈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顺着影九的力道一堆，将影九按在地上，自己伏身而上，一错不错地盯着影九的瞳孔。
影九难耐地滚动喉结，声音喑哑：“萧夫人是知恩图报之人，她不会放任我们带走二小姐。”
“......”
沉默在这一小方天地蔓延。洛弈辰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她以为自己在游戏人间，殊不知身处红尘，又有谁能幸免呢？
松开影九，洛弈辰准备起身。身下影九的绷带有些散乱，露出经年累月沉积的道道伤痕，紧绷的肌肉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塑。视线上扫，标志的五官无数倍放大，习惯性抿起的正唇在微微颤抖，措不及防地，洛弈辰吻了上去。
噼里啪啦的电流一下子灼透心脏，唯有温热的触感是尚且存活的证明。
“唔，”洛弈辰起身时大拇指抹过嘴角，声音不自觉有些收紧：“一时没忍住，不好意思啦，九哥哥。”
她几乎不敢转头去看影九的表情，只能若无其事般开口：“对了，萧夫人没事儿吧？”
洛弈辰没有异于常人的听力，也听不出影九的声音是否与往常有异：“没有大碍。”
不等洛弈辰追问，影九已经自觉说道：“萧夫人出身医药世家，医术精湛，经常在民间免费义诊，前两日城西传来消息说生了瘟疫，萧夫人连夜前往。好在后来发现是谣传，在确定病人们的症状得到控制后萧夫人便离开了。谁知在回府的途中便遭遇了大燕士兵。”
“看来大燕人为了这一次花费了不少心思。”洛弈辰干巴巴道：“九......”
“二小姐！”影九骤然加重语气，第一次打断了洛弈辰的话。
风声忽然停了，连鸟鸣、蝉噪、树叶摩挲的窸窣声也一并消失，整座山林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影九终于率先打破了凝滞：“二小姐，大燕的士兵见过您，路过燕国边境时要多加小心。”
“嗯......嗯？”
“大燕士兵已经撤离，这里目前很安全，顾将军的人应该能很快找到这里接您回去。”影九说着，把一个东西放在洛弈辰面前：“这是将军府的讯号烟，万一遇到危险，您便......”
洛弈辰再顾不得其他，猝然转身：“什么意思？”
影九话音一顿，沉声道：“顾将军镇守国门，属下不会牵连到他。回侯府后，属下会禀明侯爷，未寻得二小姐踪迹。”
“二小姐，”影九终于肯抬头，直直望进洛弈辰的眼睛：“您说的对，不能让侯府成为困住您的牢笼。此去江湖万里，只愿二小姐能随心而行，快意平生。 ”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落叶，在半空中打了个旋，最终无声地坠入深潭。
“那么......你呢？”
“影九自始自终都只是侯爷手里的一把刀。”
“洛元亨那个废物不值得你效忠！”
影九忽然轻轻一笑：“二小姐，刀是不需要思考的，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至于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事，从来不在刀的思考范围。一把刀唯一要考虑的，是怎么才能更好地完成主子交代的事。”
影九也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平时板着一张脸有点生人勿进的意味，此时勾唇一笑，恍惚间分明该是一名朝气蓬勃的少年。可洛弈辰却只总觉得浑身冰凉，她几乎奔溃地朝影九吼道：“你大爷的！什么刀啊剑啊的你说什么屁话呢！你就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洛弈辰把影九抵在树上，手死死按住影九胸口纵横的伤疤：“刀会受伤吗！刀会疼吗！刀会把衣服脱下来给我穿吗！”
“......”
洛弈辰的嘶吼没有得到回应，影九仿佛已经和山林融为一体，无声地注视着这场故事注定的结局。
这个结局，洛弈辰也已经知晓了。她没办法改变，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洛弈辰颓然地踉跄两下，影九已经凭本能扶住了洛弈辰。
影九一顿，轻轻地放开手。
“我要去大燕国隐居，也许还会去更远的西域。”
“嗯。”
“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那里的语言习惯，不过慢慢会习惯的，反正我是不会再回到大楚的。”
“嗯。”
“影九！”
这是影九记忆里，洛弈辰第一次叫他的全名，也是唯一一次。生出的期待让他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迫切地想听到什么，而又害怕真的听到后自己无法回应。
你有没有厌倦暗无天日的生活？你想不想陪我一起离开那座牢笼？你......爱我吗？哪怕只有一瞬的心动。
这些话翻来覆去在洛弈辰心中演练了无数次，最终还是被抵在舌尖。她不愿意强迫他人作出妥协，只好把自己的一颗心拉出来凌迟千遍，最后化为一句：“影九，保重。”
“嗯。”不知是谁的哽咽。
是错觉吧，两个人谁都不敢去细想，只觉得这个季节的风声太大，容易幻听罢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