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场，灯熄了。三楼露台，却明亮依旧。
周雪度靠着椅背，手机放圆桌上，唱着《逃亡》。
他对这首歌太过熟悉，唱起来毫不费力，只不过歌里所带来的情绪总是猛烈、横冲直撞。所以当最后一句歌词落下，余音完完全全藏匿进夜色中后，方才缓神。
“怎么样？”
他拿过手机，话语里隐隐约约的期待连自己也没察觉到。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阵轻缓的呼吸声。
周雪度怔了下，很快又反应过来，林青雾睡着了。
他哼声，合着刚刚唱摇篮曲呢。
他将手机放回桌面，开了外放，怕林青雾醒了他听不见，但给他这边开了静音，不然太吵，怕给人吵醒。
做完这一系列，有点呆滞地抓了把头发。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
索性回房间拿本子跟笔出来开始写东西。
-
回鸢岛前，林青雾又去了一趟医院。
刚到病房，就见林青阳身边坐着个男孩，年纪跟他相差不大，理个平头，看起来有点内敛，两人正一块打游戏。
林青阳听到动静扭头，跟她四目相对，愣住了，游戏里的人物在这几秒里死亡。
旁边男孩“啧”了声，对于他的失误表示不理解，“你干什么呢？这也能没？”
没听见回答，抬头，顺着视线看到林青雾正朝他们走近。
男孩仔细瞅了两眼，一拍脑袋，扭过头对林青阳说道：“你还说你一个人，你姐这不是来了？”
林青雾确信，她没见过林青阳这个朋友。
而他又是怎么知道她是他姐姐的。
“你认识我？”
眼神却落林青阳身上。
林青阳觉得这道目光如同大山，重重砸他脸上。
男孩：“之前在寝室的时候...唔...”
话还没说完，嘴巴被林青阳手掌捂住。
他操控的游戏角色，也变得灰黑一片。
“别听他乱说，”林青阳声量放大，“他谁都认识。”
又瞥了林青雾一眼，眼神闪躲，咬着字含糊不清，“不是说回岛了吗？”
他从小就这个样，见怪不怪。
林青雾淡淡回以，“怕你骗我。”
林青阳小声嘀咕，“骗什么了？”
林青雾没回，转而同他朋友打了招呼。
男孩性格跟外表挺不像，倒少了害羞，十分善谈，三句话功夫介绍了自己。
林青雾微微挂起抹笑，“张博你好。”
张博嘴甜，“姐姐好！”
林青阳给了他一拳。
林青雾：“......”
这趟来医院的确是怕林青阳骗她，口中所谓的朋友不过随口捏造，但现在亲眼见到，便放心下来。
有搭没搭聊了几句，她准备走。
林青阳像等不及了，摆摆手，头也没抬。
张博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什么，乐呵呵地跟林青雾拜拜。
身影消失在门口那刻，张博收回视线，好奇，“你刚刚捂我嘴干吗？你之前不是总在寝室提你姐吗？咋现在不能说了？”
林青阳低头，重开一盘游戏，不打算回答。
-
出岛和回岛的心情，总归不一样。
迎面的风被太阳灼烧晒得滚烫，林青雾就着着热气发了一条朋友圈。
回了。
简单两字。
之前周雪度有问过她，朋友圈是不是给发给林青阳看的，她没否认，只不过当时并没有同他解释具体原因。
其实不单单她发朋友圈是给林青阳看。
林青阳发朋友圈同样是给她看。
林见秋在他们两人的生命痕迹里，留下了不轻不重的一笔。
她对于他们来说不那么重要，却又撇去不了所带来的伤痛，然后造就了两个别扭的小孩。
直至长大，也没磨平伤痕。
林青阳的叛逆，不是学坏、堕落。
只是在跟自己较劲。
林青雾能懂他这份别扭，也守护了这份别扭，但她自己，同样需要一个情绪宣泄口。
放空之际，手不知不觉停到周雪度聊天框上。
林青雾垂下眸，没点进去，但依旧能看到最后一条消息。
那是他们昨晚的通话时长。
她跟周雪度，挂了一晚上电话。
......
上岛后，林青雾没先回雾散，提着行李就往吴千岁那赶。
吴千岁忙活着，没来得及看手机，所以见到林青雾还惊讶了下。林青雾几句解释，说想先把活动烟花的事落实好。
烟花谈妥吴千岁前一天就知晓了，意外的是林青雾这会儿的到来，不过听她这么说，也很赞同，于是，等手头的活弄完后，她跟林青雾两人将烟花那部分与活动磨合，一直到晚边才定下。
吴千岁将这消息发群里后，连桥几人一阵刷屏，惊叹烟花还真谈成了，同时压迫感骤升。
聊几句，潜水了。
吴千岁见状笑着跟林青雾打趣：“是该催催他们进度了。”
林青雾只觉得，悬着的心被一朵轻柔的云托住了。
交接完没什么其他事情，她回了雾散。
到雾散时，正傍晚。
小道两旁绿植枝叶上泛着层金光，像是一片金色的海。
林青雾从中走过，枝叶起涟漪。
没人在大厅，她往院子去，果不其然都在院子里，扫视一圈，只他们三个在。
小橘最先看见她，“小雾姐，你回来啦！”
林青雾点头，“嗯，回来了。”
阿很：“厨房给你留了吃的。”
“好。”她应答。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摇椅，在立哥躺着那把边上，她走过去躺了上去，没几秒，耳边传来一道悠悠的嗓音。
“怎样？还舒服吧，跟我这把差不多吧。”
“......”
林青雾头都没扭，“挺舒服，趁我不在就新弄了一把？”
立哥笑了声，“赶巧不是，你走那天到的。”
倒是她的问题了，林青雾没接话。
立哥问：“不饿吗？”
“还行，”林青雾顿了下，“再等会。”
立哥了然，“行。”
路序跟陈耳毕业旅行到了末尾，明日离岛，这会不知道去哪里逛了，小橘说可能在沙滩。
阿很也加入话题，聊了些她没在岛这几天雾散发生的事。
眼见要到直播时间，两人本想偷懒一天，想了想，又给自己打了十足的鸡血，拿着直播设备就出门了。
难得的是，立哥这次居然也跟去了。
林青雾看着几人背影闲暇晃着摇椅。
然后，注意力被边上的绿吸引。
那几棵香水柠檬树，都是她刚接手雾散那年买来的。
找了很久的矮柠檬树。
算起来，也陪伴她一些年。
林青雾起身，蹲在一颗树前。一股很浓的柠檬香气扑面而来，清新带点酸涩。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很想找到周雪度所指的那一颗。
即使这个行为，在她看来有点幼稚好笑。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林青雾打开与周雪度的聊天框，找到那张图片，开始对着柠檬树找角度。
直到霞光从树枝叶上移到她后背。
图片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s：【回来了？】
她才停下这个举措。
1021:【嗯，回来了。】
周雪度单手拿着手机，撑起上半身。
睡前他没拉窗，此刻可以直接看见外面的天色。
鸢岛的傍晚，天的饱和度总是很高。
渐渐暗下，就显得有点虚幻，没真实感。
他低头，打字。
s：【在哪？】
1021:【院子里。】
s：【等着。】
回完这两个字，周雪度进浴室洗了把脸，人清醒几分。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觉得得改改这昼夜颠倒的毛病了。
换了件衣服，将头发打理好，匆匆下楼，行至大厅时，步伐又放的轻缓。
一进院子，就见林青雾蹲柠檬树前。
好像在寻找什么。
周雪度没有过去打扰，他靠在院子门口，安静地看。
大概因为睡得太久，行动迟缓起来，眨眼次数变得很少。
林青雾低头看手机，又抬头看柠檬树。
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周雪度突然意识到什么，指尖微曲。
朝她走了过去。
林青雾听见脚步，抬头。
她手上举着的手机里显示的照片太过显眼，忽视也难。
周雪度瞥过一眼，垂着眼看她。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林青雾奇怪。
“五分钟前。”
因为注意力都在柠檬上，所以并没发现他的动静，林青雾“哦”了声，“那你怎么不喊我？”
周雪度意有所指，“你看起来挺忙，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林青雾没避着，屏幕已经熄屏，她重新解锁后，将那张照片往上递给他看。
“找你那颗柠檬。”
你那颗柠檬。
不可否认，这几个字有取悦到他。
周雪度睫毛动了下，忽地低声一笑。
之前给她看的到底是什么，现在都不重要了。
他也蹲下，指尖随意碰了碰叶子，“那你找到了吗？我的那颗柠檬。”
林青雾莫名觉得他，毛茸茸的。
挺奇怪、不合时宜的一个词。
或许因为他头发没翘毛。
林青雾移开视线，“找到了。”
其实一开始没真觉得可以找到，只不过想试试，行动起来才发现，没那么难。
她很早就找到了。
她在等他下来。
“你前面那颗树上，左下角那颗。”
林青雾给他指引。
周雪度很快锁定，伸手去戳了戳，却没摘下来。
“让它再在树上待几天吧，怪可怜的。”
当初说想喝的又是谁了？
林青雾：“那你还挺有善心的。”
“嗯。”周雪度接上了她这句“夸奖。”
林青雾：“......”
她去拿了支马克笔回来，打开笔盖，准备在那颗柠檬尾端画点什么。
“做个标记，下次就不难找了。”
周雪度看着她动作，“那你还挺聪明的。”
林青雾：“......”
“画什么？”
林青雾想了想，“笑脸？”
周雪度摇头，“有点傻。”
“那星星？”
周雪度依旧摇头，“太普通。”
林青雾忘了一点，他挺挑，干脆直接问他：“那你有喜欢的吗？”
周雪度装不在意，“这不是我的柠檬？”
林青雾思索片刻，“要不画朵雪花。”
“哦，”周雪度无所谓，“我都随便。”
林青雾无语，懒得搭理他。
扭开笔盖，在柠檬表皮上轻轻画着一朵小雪花。
因为不算平滑，画起来有些歪歪扭扭。
周雪度笑出声。
林青雾轻嗔，“笑什么？”
周雪度不作声，盯着她画。
刚刚他们居然讨论半天，在柠檬上画什么图案来做标记。
这似乎是一件在这个年龄，会被认为幼稚的事。
林青雾画完，摇了摇手中的笔，“怎么样？”
周雪度看着那朵，勉强能看出是雪花的雪花。
他想，幼稚又有什么关系。
感觉嘴角的笑有点藏不住。
他抽出林青雾手里那支笔，用笔头点了下那朵雪花，“丑死了。”
-
厨房里，阿很他们留了两人份的晚饭。
林青雾打开微波炉，将饭菜依次放进去加热。
趁这个间隙，她打开手机，就看到程也发来的微信。
【才听阿很说你出岛了，怎么了？】
当初出岛只跟他们几人说是办事，并没具体谈过林青阳，所以他们是不知道的。
很显然，他应该是看到回岛时她发的那条朋友圈，然后去问的阿很。
可惜阿很也不知道。
“看什么？这么认真？”周雪度冷不丁出声。
林青雾抬眼，“没什么。”
周雪度没再问什么，转身将微波炉里热好的菜替换。
林青雾回程也没事，收起来手机去帮忙。
没一会，饭菜全部热好，周雪度端着去外边小桌，林青雾从柜子里拿出两副碗筷，拧开水笼头冲洗一遍，滴干净水分后才出去。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很安静，本也不是话多的人，莫名和谐。
吃完饭，将碗筷收拾好，进了院子。
夜晚还很漫长，大家都还没回来。
两人躺在那两张摇椅上闲聊。
“你来鸢岛多久了？”
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多久，林青雾回：“现在算起来应该有两年了。”
小岛生活确实舒服放松，但长时间下去会很单一无聊。如果是他在这待了好几年会怎样？
不知不觉，周雪度将自己代入进这种时刻。
会失去与外界联系吗？
似乎不会，现在网络发达，并不会与世隔绝。
会无人交际吗？
好像也不会，雾散人来人往。
还有阿很他们在。
还有林青雾。
这样想，周雪度发现其实也能接受。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林青雾，你是不是欠我一场日出。”
林青雾仔细回想一遍，完全没印象，“我什么时候欠你一场日出了。”
“刚欠的。”
林青雾无语地笑了，“你这什么理？”
周雪度坦荡得很，理直气壮，“歪理。”
“......”
不过她也想起来了，之前没看成的那一场日出。
“行，什么时候？”
周雪度心情愉悦，“我都行。”
“那，”林青雾晃着椅子，“现在吧。”
周雪度坐了起来，“现在？”
林青雾同样坐了起来，“你说的都行。”
“你不要去补会觉吗？我感觉你这几天很累。”周雪度斟酌了下语气。
林青雾摇头，“人生需要一些冲动。”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达成共识。
考虑到现在雾散没人在，他们是等到阿很小橘直播回来才出门的。
和上一次心境不同，不再有任何目的，很疯狂的，在天没亮的时候开始等待一场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