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板声,由远及近。端着咖啡闲聊的一众人等听见后立刻如临大敌,鸟兽受惊状散开。
“Cindy,让司机现在把车停到公司B口等着,做一杯美式,用耶加美菲的豆子,放在车上。”女人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对董事长生活助理吩咐道,声音又脆又快,像被加压后迸开的豆子。她一头黑卷发及腰,复古蓝格鱼尾裙把本就诱人的身材衬得更加凹凸有致。
“好的小林姐!”Cindy收到指令,一刻也不敢耽误。
女人名叫林小茹,是董事长总助理,气场极强,烈焰红唇配着一双媚眼,所到之处人人噤声。
倒不是因为怕她,而是——
林小茹身后,女人从办公室出来,一身柔米色香奈儿套装,裸色高跟鞋,妆容清雅到近似素颜,清水挂面般的长发没有经过任何修饰。
路过办公区,她朝众人微微一笑,随后离开。一句话没说,但所到之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林小茹跟在后面,明明是骄傲似波斯猫的明艳大美女,却被她的气势压下去半截。女人全程接电话,连多余的眼神、一个字都没有施舍给周围。
直到走进电梯,女人结束通话,林小茹忙递上文件夹:
“周总,司机已经在楼下,咖啡就在车里。刚刚绿诚投行的徐总打来电话约您今晚共进晚餐,已经替您推掉。”
女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从林小茹手上接过文件夹,只扫了一眼,接过笔,在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字迹清秀,暗藏锋芒:周霄。
电梯抵达一楼,周霄穿着十厘米高跟鞋,走路速度依旧很快,鞋跟敲击大理石地面,却又轻盈得像一只小鹿。
林小茹在后面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的步伐,明明周霄比她娇小得多。
“周总,您今天开了一天会,早餐中餐都没吃,要不在公司食堂吃一口再走?或者我让司机买个三明治放在车上?”
周霄步履不停:“不用了,今晚去爷爷家陪他用餐。”
林小茹脸上写满了担忧:“您的胃……”
“书给我。”周霄温和地打断了她,从她手中接过一本牛皮烫金的厚书,飞快地上了车子后排。
“等等,”刚上车的董事长重新放下车窗,喊住林小茹,“财务周报在今晚九点前发到我的邮箱。给我订明早飞B市的机票。”
车子启动,平稳地消失在车流之中。
林小茹往回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她赶忙发消息到董事长手机上。
「周总,陆先生助理留言说陆先生今晚在家等您共进晚餐,您记得给他回条消息」
可惜,年轻的董事长坐在宽大后座上小憩,错过了她的消息。
·
车子无声地奔驰在高架桥上。
周霄有些疲倦地靠在后座,最近正逢换季,公司事务太多。她为了工作,已经连续好几晚在办公室里凑合着睡了。
明天要为了新一季度的公司融资去B市出差,本来今晚是她难得的休息时间。
下午爷爷一通电话打进来,老人在电话那头寥寥数语,少见地主动约她来家里吃饭。
周霄一口答应下来,推掉了今晚所有的会议和饭局,尽管此时她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闭眼。
她反复摩挲着书本的牛皮封面,激动的心情把疲倦都冲散了许多。
这段时间公司业务繁忙,但她还是抽空亲自替爷爷整理完了他的手稿,设计打印成书。
一想到等会在晚餐时拿出来,爷爷看见后高兴的神情,周霄忍不住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爷爷在周霄的生命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周霄的父亲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娶了周霄妈妈,又在外面彩旗飘飘。
周霄不仅有个亲生弟弟,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哥哥,以及数个叫不过来名字的弟弟妹妹。
周霄妈妈更喜欢弟弟,甚至觉得自己头胎是女孩,才拴不住丈夫的心;周霄父亲不但花心,还不学无术,空有一个花钱买来的海本头衔。
只有爷爷,一位睿智、通透的老人,爱看书、写文章。虽然周霄从小不在他身边长大,但爷爷却是唯一一个能给她提供建议和依靠的长辈。
周霄在爷爷身边,从小就学着察言观色,懂得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以及达成目标要经过不懈的努力奋斗。
她对爷爷的感情超越了对周围的一切,甚至在她大学毕业后,爷爷突然推给她一桩明显是商业共赢的婚姻,她也毫不犹豫地接受,嫁给了一个不熟悉的男人。
也许是为了补偿她,爷爷将自己名下最大的集团交由周霄打理。
为了不辜负爷爷的期望,周霄拼尽全力,几乎住在了公司里,和自己名义上的老公陆盈川聚少离多。
想到陆盈川,周霄心念微动。
她已经一周没回他们在市中心的那栋别墅,很多时候忙得忘了白天黑夜,就让助理留言给陆盈川的助理,自己竟然一次电话、一次短信都没给陆盈川发过。
她刚要拿起桃木茶几上的手机,司机开口道:“周总,还有五分钟到。”
她看向窗外,车子驶进独栋群,正慢慢地沿着公路爬坡。两侧欧式立柱上已经亮起了暖黄色的照明灯,将整个山坡照得雍容华贵。
山坡最顶端,那栋被簇拥着的“楼王”,正一如周霄记忆里的那样威严,庄重地等待她的到访。
她开始补妆、整理衣装,脚下的高跟鞋是爷爷之前夸过一嘴的款式。尽管这鞋磨脚,穿着很累。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忘记去看手机,直到车子驶入院内,周霄给手机关机,这才想起陆盈川。
他也很忙,今晚应该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了,也不一定多么乐意见到自己。周霄这样想到,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抱着书踏出车门。
高跟鞋走在草坪上十分费力,周霄不用看都知道,脚后跟肯定磨得血肉模糊,但她不在意。即将见到爷爷的喜悦已经冲散了一切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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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总,和夫人助理沟通过了。夫人今晚去爷爷家,不回来用餐。”副驾驶座上,助理向男人汇报道。
后座的男人松开袖扣,目光从窗外车流挪回车内。
“今晚和魏行长的饭局,您看要不……”
“去凯德茂。”男人道。
助理“啊”了一声,看着陆盈川。男人侧脸冷峻如锋,深邃的眉眼落在别人的身上从来都是冷冽、带有攻击性的。
男人没再重复,车子已经起步,一路向凯德茂进发——S市著名的建在山坡上的独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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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霄刚到正门玄关,看着地上陌生的男士皮鞋,心里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换上阿姨递来的拖鞋,熟练地左拐,穿过装修堂皇的走廊。
她停住了脚步。
男人坐在书房外的罗马立柱旁,闻声抬起头,冲周霄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坏笑。
周霄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
男人叫周知砚,只比她小半岁,是周霄爸爸在外流连花丛种下的一颗“野果”。
对于爸爸在外面的小蜜,爷爷从不干涉,但认下了其中几个孙子。
周霄对这些有可能和她抢夺“爷爷的爱”的野果很是戒备,好在她一直聪慧,始终保持优秀,从众多孙辈中脱颖而出。
而周知砚,则是野果中最闪耀、也是最有可能和周霄竞争的一枚。
周霄装作没看见他,漠然地从边上经过,可却被周知砚一把抓住了衣袖。
“干什么。”她尽量平静道,但还是忍不住地微微皱起眉头。
男人嘴角微微挑起,上扬的桃花眼看着周霄,始终不挪开。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周霄偏过头,看向别处,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不会进去,而是调头就走。”周知砚连说话都是末尾上扬的,磁性嗓音中带着魔法般的蛊惑和戏谑。
周霄甩开他的手,走到书房前,敲敲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进去。
爷爷正在打电话,不知道因为什么喜事,连眉梢都挂着笑意。看到周霄进来,都忘记招呼她坐下。
周霄见爷爷高兴成这样,心里也忍不住地兴奋,开始幻想等会爷爷看到自己用心整理装订后的手稿时,会是什么表情。
爷爷乐得合不拢嘴,直到挂掉电话,才看向周霄。
周霄一直站在边上安静地等他通话结束,见时机合适,双手捧着书递给爷爷。
爷爷接过,却只淡淡扫了一眼,随手放在奢石办公桌上。
周霄脸上还挂着甜美的笑,她准备好和爷爷分享自己逐字精读他手稿时的心得、设计封面的思路、这段时间集团的财报。
可是刚开了个头:“爷爷,这是你的手稿,我装订好——”
爷爷直接打断了她:“周之昊要回国了。”他笑着,须白的眉稍随着笑容抖动。
周霄僵在原地,连笑容都凝固在脸上:“什么?”
爷爷一挥手,莫名有点不太耐烦:“你哥哥,周之昊。这次他可厉害了,修完了全部课程从大学毕业,刚刚给我打电话说过两天回国。这小子,害!”
爷爷满是喜悦地长长吁出一口气,完全没在意周霄此刻的表情有多难看。
周之昊,周霄父亲在外面搞出的私生子,比周霄还要大两岁。算是她名义上的哥哥。
周老爷子之前一直对这个便宜大孙子很上心,周之昊高考总分没考过两百,老爷子伤心了好几天。周霄只当是爷爷不满意分数,还特意跑来陪在爷爷身边住了一段时间,尽全力转移爷爷的注意。
后来,老爷子亲自拨款给周之昊,帮他买进了常青藤。偶尔半真半假地在周霄面前提起周之昊,把他高考没考好的原因怪在没让他出国读书上——可周霄也是在国内读的初高中,靠自己考进了顶尖大学,但爷爷也从没说过要送她出国。
周霄稳住心态,努力压抑着情绪,故作轻松道:“爷爷,要不我们先吃饭?边吃饭边聊,我今天什么东西都没吃,现在有点饿了。”
可是爷爷丝毫没关注她的后半段话,自顾自地感慨:“你哥哥都四年多没和我一起吃饭了,一个人在国外,真不容易啊。”
听见爷爷满口把那个杂种叫做自己的哥哥,周霄只觉得恶心,胃里空空,一阵酸辛的液体逆着食管往上涌。
如果现在能吃点东西,就算是苏打饼干,也能让自己好受点。
周霄站在边上,脸上维持着让自己都尴尬的笑容,再次开口:“爷爷——”
“你那个集团代理董事长,干得怎么样了?”爷爷再次打断,问道。
周霄精神一振奋,赶忙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成果展示给爷爷:“这个季度公司整体收入利润率比我接手前提高了7.3个百分点,外销合作的公司也从原来的9家,稳定到了17家,明天我还要赶去B市,谈另一家的合作。”
她双手交握,台风稳健地向爷爷汇报着。
可爷爷看起来并没有用心在听,似乎还沉浸在大孙子要回国的喜讯中。周霄说完公司,还想提一下自己搞定了出口渠道合作的事情,可谁知爷爷今天第三次打断了她。
“那你和陆盈川,相处得怎么样?”
周霄有点尴尬,权衡利弊后还是决定委婉点,不让老人担心:“挺好的,但因为之前不熟,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常在房子里见面。”
她把和陆盈川的别墅说成房子——而不是家,在她心里,陆盈川只算是和她搭伙住在一起的,算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挺好就行。”爷爷点点头,再次忽略了周霄的后半句。
爷爷的态度让周霄心里堵得慌。
是因为周之昊要回来了吗?
她心里蹦出这个想法,又飞快地否认。
周之昊懒惰、贪婪,还蠢笨得像头猪。反观自己,事事以爷爷为中心,算得上努力坚韧,也擅长察言观色。
周霄觉得自己远比周之昊优秀。
爷爷看着桌面上的奢石花纹,突然抬头,像是才想起来,道:“你的临时董事也干了一段时间了。正好你哥哥要回来,让他去你公司上班吧。”
周霄大度地答应下来道:“好,我今晚就和人事说,给周之昊选个好职位。”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爷爷的目光再一次从书本上扫过,“我指的是,你主动退居二线。让周之昊担任公司董事。他从国外回来,能力不会比你差。”
“你直接退出公司也行,去你老公那儿上班,或者在家待着,给陆盈川生几个孩子。”
爷爷轻飘飘地说出这段话,就像是安排保姆给草坪上嬉戏的小狗修理毛发那样自然。
周霄感觉像是有一把利剑,直戳戳捅进自己胸口。而拿着那把剑的人还不以为然,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地再次持剑没入她的伤口。
她的眼前出现漫天雪花似的马赛克,头晕得几乎要扶着桌子一头撅过去,但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形。
“不行。”她强忍着胃里倒流的胃液和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再次重复道,“我不可能让出董事长的位置。这是我应该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