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可用夏日把你来比方，但你比夏日更可爱也更温良。”

    陆盈川第一次见到周霄，是在四年前的那场夏末答谢宴上。

    说是答谢宴，其实更像是上位者间交流资源的平台。在S市操控风云的几家大姓都派出了自家最得意的小辈，跟在父辈身后，觥筹交错间，香槟杯叮啷碰响，名片双双交换。

    夏日噪鹃尖俏鸣叫着穿过奥地利白锆石铸就的灯具，光彩洒在大厅到处堆摆成花丛状的蓝紫色绣球花上。女人们穿着剪裁宽松的高级成衣，男人则配上休闲棉麻装束，肩颈上搭着拉夫劳伦或者博柏利的毛线坎肩。

    陆盈川站在宴会厅二楼，手搭在铜制铁艺扶栏上，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

    他垂着眼，目光扫过楼下珠光宝气的一堆人。

    本家表弟陆荇亮明身份，二楼安保不再拦他，他高兴地喊了声“表哥”，蹬蹬蹬凑到独自凭栏的陆盈川身边。

    “看啥呢？”他顺着陆盈川的目光，一路往下，落在宴厅中心被一群人簇拥着的那个黑裙女孩身上。

    “dior成衣、香奈儿高珠，此女不简单啊。我以为你会喜欢朴实的学术型女孩，原来也逃不开大众的审美牢笼吗？”

    因为是家中少有和陆盈川比较亲近的平辈，陆荇一张口就没什么遮拦，陆盈川抬眉，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后者立马闭嘴。

    楼下的她格外突出。女孩显然是一名能力绝佳的交际强手，谈笑间笼络住一圈人心，男女老少，围着她的人群莫名高亢，或拍手或捂着嘴咯咯发笑，珠宝在动作间闪烁，放出昂贵的异彩。

    陆荇是陆盈川忠诚的助手，这会正拿着手机和一楼的兄弟交流情报：

    “知道名字了，周骁的孙女，周霄，之前没见过嘛，居然还是个交际花。”

    陆盈川微微侧过脸，表示了恰好的停顿，陆荇立刻意会，主动解释道：“周霄，九霄云上的霄。她爷爷是马尧骁，做投资的，风口上赚钱的老头，有个烂包儿子，这两年不太景气。”

    周霄。陆盈川啜饮一口杯中浅金色浆液，白兰地甘洌的口感裹挟着冰块一并涌入口腔，胸腔熄灭已久的篝火此时重新点燃。

    “下去看看。”寥寥数字，调动陆荇和安保一行人，跟在他身后，踏着旋转扶梯一路向下，重入喧嚣。

    “陆总下来了。”

    “陆总？”

    “他不是不喜欢……”

    最后半截话掐断在喉。男人身高优越，光华内敛，又有一副凌厉深刻的五官，踏着loropiana的地毯，出现在一楼。在这个略显浮躁的喧嚣场合里，西装内搭的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方，却依旧是遮不住的矜贵。

    陆盈川这种人，天生注定一出现就能吸引在场所有的目光。嘈杂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宴会的主人、年轻的商业铸构者发表感言。

    陆盈川目光从人群中掠过，不着痕迹地在某处停留一瞬，然后用极大的意志力克制着移开，装成相当不经意地，对着周霄的方向，举起手中酒杯。

    白兰地液体晃动，推着冰块撞击着水晶杯壁，发出纸醉金迷的清脆碰撞声。

    “诸位，享受灵魂至萃。”

    随后一饮而尽。

    众人跟随，周霄也不例外。

    陆盈川其实有言外之意。

    享受灵魂至萃，love is the beauty of the soul.

    他来到一楼，宴会厅的人们就像是一群看见了鲜肉的猛禽，纷纷礼貌地“扑过来”，前赴后继，其中就有周霄的爷爷。

    陆盈川看了眼陆荇，表弟心领神会，假装借过驱散了大多数人，其中不包括周骁。

    正当周骁略微愣神想着刚刚是一个什么东西簌一下窜过去时，面前突然出现那位年轻的总裁。

    “周……先生，”陆盈川换了一个白金香槟杯，站在周骁身边向他致意。

    不论家产几何，周骁在圈内还算是老资格，受陆盈川一拜倒也当之无愧。

    老人同样回礼致敬，陆盈川挑起他感兴趣的话题，两人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一个老资历前辈一个年轻掌权者，周围人见状不敢再上前攀谈，识趣地留出一片清闲空地。

    陆盈川虽然话题不断，绊住周骁，但注意全都放在南侧人群。宴会众人都是有身份的，聊天会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将生意停留在耳畔。但围绕着姑娘的那群人，或许是因为人数较多，声音比周围稍大一点。

    陆盈川听见她刚刚在和女人聊钻石，转头又与年轻小伙谈车展和绿松石袖扣，再然后面对几位拿乔的老钱，也能别有一番风雅地从书画收藏谈到黄金期权债务。

    周骁顺着他目光，只一眼，瞬间心领神会。

    “把霄霄喊过来。”老头吩咐身边助理。

    陆荇面色一喜，冲表哥挤眉弄眼，意思是这老头还挺会来事。

    极度罕见地，陆盈川居然有一瞬间的紧张。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片黑色裙摆，看着姑娘像一只黑蝴蝶似轻巧地穿过人群，来到他身边。

    “陆总您好，我是周霄，九霄云上的霄。”姑娘毫不怯场，亲切地笑着伸出手。

    陆盈川垂眼，目光落在那只纤长玉手上数秒，伸手，细雨打萍似略一沾，随即放开。

    “您好，陆盈川。”

    “浮光动宫观，远思盈川坻。”周霄随口吟道。陆盈川眼睫稍颤，可姑娘紧接着转换话题：“之前在《经济学人》上读过陆总的采访，真是青年才俊。”恰到好处的恭维，点到为止。

    “盈川是个地名。”陆盈川低声道。

    可惜周霄没有听见。一袭黑裙将她的纤腰掐成一束包装精美的花，裙摆下露出漂亮的脚踝，踩在红底细高跟上。

    或许在她心中，现在是属于“长辈”的场合，于是她收敛起来，双手交握，头颅微微低下，温婉地站在一旁，露出好看的脖颈，成为一株没有攻击力，全是观赏性的百合花。

    和周骁拉锯战似的谈话还在继续，周霄站在一边，陆盈川总是很难集中精力。

    周老头明显看出来了，但他始终不点破，也不主动介绍周霄和陆盈川聊天，而是把话题扯到了陆氏筹备犹豫了近两年的那笔投资巨款上。

    对方的目的性太强，陆盈川是一个不喜欢把私事和公事搅在一起的人，尽管涉及到自己一见钟情的女孩。

    他的态度迅速冷淡了下来，他希望周骁能够见好就收。可显然这个商业场上的老狐狸不是这样想的。

    周骁的目光始终在陆盈川和孙女身上梭回，意图展现无疑。陆盈川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一旦面无表情，气场就会有点吓人。

    周围的每一个都是人精，眼见周老头拿孙女巴结陆总不成，又纷纷蹭了过来。

    陆盈川最后一次用余光扫过周霄。孙女虽好，但老头着实是个市侩的人，不能深交。

    正当他准备欠身离去，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我去你xx的，臭xx，居然敢给老子带绿帽子！”中年男人一身阿玛尼西装，肚子却把衬衫顶得快要炸开，满面油光，眼里一片喝蒙了的雾气。

    他正扯着一名身材窈窕的年轻女人又踹又骂，女人小腹微微隆起，穿着礼服长裙和高跟鞋，被男人追着打却不敢还手。

    不知道是不是陆盈川的错觉，身边周霄凝固了一瞬。

    还没等他和保安反应过来，周霄踩着高跟鞋，冲上前一把拉过女人，护在身后勉强躲过男人扔来的一个花盆。

    女人和酒蒙子男人看见周霄，皆是肉眼可见地迟疑了。

    陆荇附在陆盈川的耳边耳语道：“这是周霄父亲，和他不知道第几个小三……”

    陆盈川下意识看向周霄爷爷，周骁脸色铁青，侧过脸不愿意面对。

    难道就让一个小姑娘去处理自己的父亲和小三？陆盈川不理解周霄爷爷的举动。

    可是酒蒙子非但没有罢休，看到亲生女儿反而更加激动，大着舌头道：“霄……霄霄，帮你爸爸我一起，撕了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她居然敢绿我，把你的高跟鞋脱下来，我要砸她的脑袋……”

    “带下去。”正当全场不知所措时，周霄淡淡地偏过头，对傻站在门口的安保道。

    男人愣了一瞬，刚要开口骂人，周霄眼疾手快，端过一旁冰碗，拿走泡在冰块里的香槟酒瓶，对着父亲从头淋到脚。

    酒蒙子被冰得一个激灵，怔神的空隙，周家带来的司机和保安一起把他拽下场，留下一片狼藉和站在纷乱中心的小小女孩。

    恰时，周围响起窃窃私语，人们窥探、好奇、不齿的眼神毫无遮掩地刺在她身上。

    陆盈川刚准备替她解围，谁知周霄丝毫不怯场，打开香槟酒让侍应生倒在自己的酒杯里，高高举起：“我在这儿替我父亲向大家赔酒三杯。”

    “第一杯，对这位小姐表示歉意。”周霄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对着受了惊的小三自然地举起酒杯。

    小三愣在原地，缩着肩膀，不敢动弹，懵懂地点了点头。

    “第二杯，替我父亲，敬陆先生。”周霄转身，对着陆盈川举起酒杯，遥遥相敬，欠身以表歉意。

    众目睽睽之下，陆盈川亲自给自己倒上香槟，站起身，回敬这位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年轻姑娘。

    尽管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但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此刻的威严不是生气，而是替姑娘站出来，震慑全场。

    “最后一杯，敬各位，夏日温良，尽享至萃。”

    众人再一次举杯，像刚刚看到陆盈川那样。但这一次，陆盈川敢肯定，众人心服口服地敬这位年轻姑娘的应变能力和胆魄。

    这下，周骁的脸转了回来，满是自豪。

    女孩放下酒杯后，重新回到人群中，游刃有余地开始社交。

    而陆盈川放下酒杯，脸颊微微发烫。

    他想起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里那句：

    或许我可用夏日把你来比方，但你比夏日更可爱也更温良。

    就在刚刚，他可以肯定，自己对这个女孩一见钟情，并且爱得五体投地。

    他主动回到周骁身边坐下，不等周骁说话，主动开口道：“周老先生，您刚刚问我关于投资的事情，我们可以借一步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