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温朗来到满径城,已是次日黎明初起之时。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的微光轻柔地洒在满径城古老的城墙上,给这座沉睡中的城市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纱幕。
城门缓缓开启,进城的百姓和商贩们稀稀拉拉地往里走着,温朗夹杂在人群中,牵着墨擎,神色疲惫却又难掩眼中的急切。
连续的奔波让他身形狼狈,衣衫满是尘土,头发也凌乱不堪。可此刻,他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
城内的街道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偶尔有几家店铺早早亮起了灯,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从店内传出阵阵忙碌的声响。
早起的商贩们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摊位,将新鲜的蔬果、琳琅的货品一一摆放整齐。
清扫街道的老人,手持扫帚,一下一下地清扫着昨夜的落叶与尘土,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有着对生活的平淡与从容,他在不经意间,好奇地目光打量着远处一人一马的外来者——温朗。
这座城池对于温朗来说,不仅仅是一片建筑的集合,更是往昔回忆的承载之所。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仿佛镌刻着他幼儿的故事;每一处角落,都留存着他难以磨灭的回忆,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就如同熟悉自己手心里的纹路。
他现在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执着追寻灯塔的船只,只要瞧见有行人匆匆而过,便会不假思索地伸手拦下。先是双手在空气中急切地舞动,试图用肢体语言描绘出他脑海中那道已然有些模糊身影的大致轮廓,随后又赶忙追问:“劳驾问下,您最近在咱满径城,可有见过模样生得极为漂亮的外地女子?”
然而,无一例外,每个被询问的人都只是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就这样,温朗如同一头不知疲倦却又满心焦灼的困兽,在满径城的大街小巷中疯狂穿梭、寻觅。从街头到巷尾,从熙攘的集市到幽深的胡同,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他匆匆的足迹。
晌午时分,烈日高悬,宛如一个巨大的火球,将炽热毫无保留地倾洒。整个满径城像是被放进了巨大的蒸笼,空气都变得滚烫而黏稠。阳光如针般刺眼,射在温朗身上,可他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路过的行人,那眼神中饱含着执着,一旦瞧见有身形稍显瘦弱、气质略有些独特的女子,他便像着了魔般冲上前去。
凑近看了才发现不是他心中所想之人,于是他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说道:“姑娘,打扰一下,您近日可有见过一位特别漂亮的女子?她身姿曼妙,气质超凡脱俗,就像……就像仙子下凡一般。”可得到的回应,往往只是一脸的茫然与摇头。
然而,温朗并未有丝毫放弃的念头,转身又向下一个目标奔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温朗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罩上了一层薄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街道两旁的房屋似乎在扭曲晃动,行人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不清。他急促的脚步渐渐迟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力,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他吹倒在地。
饥饿如同一只凶狠的恶狼,正疯狂啃噬着他的肠胃,带来阵阵绞痛。而疲惫感则如汹涌的潮水,从他的四肢百骸源源不断地袭来,无情地侵蚀着他的身体与灵魂。
他的双腿像是被灌了铅,沉重得难以抬起;眼皮好似挂了千斤重的秤砣,不住地打架,每一次努力睁开,都只能维持短暂的瞬间。
但即便如此,他还在苦苦坚持着。
在温朗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包子铺。阵阵浓郁的香味如同一双双无形的手,直往他的鼻腔里钻。那是面粉发酵后特有的麦香,混合着肉馅鲜香的诱人味道,在热气腾腾中肆意弥漫开来。蒸笼里冒出的缕缕白气,好似薄纱般轻柔,缭绕在包子铺周围,为这香气增添了几分朦胧的诱惑。
他的目光被那蒸笼里白白胖胖的包子吸引,肚子也适时地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抗议声。这几日,他日夜兼程,食不知味,此刻被这包子的香味一勾,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犹豫了一瞬,温朗还是转身走向了包子铺。“老板,来几个包子。”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怀里掏钱。
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汉子,笑着应道:“好嘞,客官,刚出笼的鲜肉包,皮薄馅大,您趁热吃。”
说罢,便熟练地用夹子夹了几个包子,放进纸袋递给温朗。
温朗接过包子,没有急着往自己嘴里送,而是快步走到拴在一旁的墨擎身边。
这几日,墨擎与他一同奔波,风餐露宿,同样疲惫不堪,却从未发泄过不满的情绪。
温朗轻轻拍了拍墨擎的脖子,将一个包子递到它嘴边,轻声说道:“老伙计,辛苦了,先吃点。”
墨擎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伸出舌头,轻轻卷走包子,咀嚼起来。看着墨擎吃着包子,温朗的眼神里满是疼爱。
喂完墨擎,温朗这才拿起一个包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滚烫的肉馅差点烫到他的嘴,但他却顾不上这些,只觉得那鲜美的味道在口中瞬间绽放,饥饿感得到了一丝缓解。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继续在人群中张望着,目光中寻找她的急切并未因这短暂的进食而有丝毫减退。
吃饱后,温朗拍了拍墨擎的脖子,准备牵着它离开。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咒骂声如同一把利刃,从包子铺旁边的一条小巷子内猛地传了出来,瞬间引起了温朗的注意。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群衣衫褴褛、邋里邋遢的人,活像一群从阴沟里钻出来的乞丐,正将一个姑娘围堵在小巷的一处墙角。
那个姑娘的头发如同一团乱麻,脏兮兮地纠结在一起,完全遮住了她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出她身形单薄,怀里紧抱着两个白色馒头,在那群人的包围圈中瑟瑟发抖,显得那样孤立无援。
包子店的老板留意到温朗投去的目光,显然明白他心中所想,赶忙好心提醒道:“客官,你可千万要小心些,别引火上身啊。这群乞丐在这附近可是小有名气的无赖,招惹不得。那个脏兮兮的姑娘是前几日才来到我这儿的,我瞧她实在可怜,就给了她几个馒头。哪知道,这群家伙竟以为那姑娘拿了本属于他们的吃食,所以就一直欺负她。”
听闻此言,温朗眉头紧紧一蹙,面露愠色,问道:“衙门难道就不管管吗?”
包子店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唉,客官,您有所不知啊。就这么点小事,衙门根本就顾不上。他们既没把人打伤,也不动手动脚打人,就专门抢抢同样是乞丐的食物,衙门哪会为了这种事儿浪费精力。”
温朗微微点头,表示理解,随后又向包子店老板买了几个包子,仔细地装了起来。他眼神坚定,牵着墨擎,一步一步沉稳地朝着小巷里缓缓走去。
此时,小巷中一个为首的乞丐正对着角落里的姑娘恶狠狠地说道:“小姑娘,快把馒头拿过来,老子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那姑娘只是低着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却依旧一声不吭。
温朗牵着墨擎缓缓走进小巷,那沉稳的步伐带着一种无形的威慑。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靠近而凝固,紧张的氛围愈发浓烈。
为首的乞丐见有人靠近,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温朗,眼中满是不屑:“哪来的小子,少管闲事,赶紧滚!”
温朗并未理会他的挑衅,目光径直落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姑娘身上。他平静地说道:“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
乞丐们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瘦高个阴阳怪气地说:“哟,还英雄救美呢?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这姑娘拿了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只是讨回来而已。”
温朗扬了扬手中装着包子的袋子,说道:“她的食物,我给你们。但你们以后不准再欺负她。”
为首的乞丐脸色一变,冷哼道:“你以为几个包子就能了事?今天这事,你管定了是吧?兄弟们,给这小子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英雄救美的下场。”
话音刚落,几个乞丐便如饿狼般朝着温朗扑了过来。温朗眼神一凛,迅速将墨擎的缰绳系在一旁的柱子上,身形一闪,巧妙地避开了第一个扑上来的乞丐。他顺势一个侧踢,精准地踢在另一个乞丐的腿弯处,那乞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然而,乞丐们人数众多,很快便将温朗团团围住。他们挥舞着手中不知从哪捡来的木棍,疯狂地朝着温朗攻击。温朗左躲右闪,寻找着破绽。他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向为首的乞丐,一记重拳打在对方的腹部。
为首的乞丐见势不妙,大喊一声:“撤!”带着一群人灰溜溜地逃走了。
温朗微微喘着粗气,刚刚与乞丐们一番激烈打斗,体力的消耗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他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水,目光直直地投向那个姑娘。
此刻,姑娘正缓缓低垂着头,一头杂乱无章的头发肆意披散,如同一块破旧的幕布,半掩着她的面容,唯有一双眼睛,虽清澈却透着令人揪心的呆滞无神。
温朗正要开口询问姑娘是否无恙,目光触及那双眼眸的刹那,心中陡然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汹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的手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朝着姑娘额前伸去,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颤抖,缓缓撩开那几缕遮住姑娘面容的碎发。
姑娘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眼睛瞬间紧紧闭上,身子也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间,温朗只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他的身子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怔住,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他嘴唇微微颤抖,嘴里不自觉地轻声念道:“李昭年?是你吗?”声音虽不大,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那个姑娘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如遭雷击般震惊。在她的认知里,应该已经不会再有人知晓她的名字了才对!震惊之余,她缓缓抬起目光,看向眼前的来人。待看清温朗模样的那一刻,她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整个人也瞬间恍惚起来,仿佛置身于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之中。
“温……朗……”李昭年嘴唇颤抖,声音轻得如同蚊蚋,带着一丝不确定,又似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幻的泡影。
温朗眼睛泛红,那原本明亮的双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像是被悲伤与心疼点燃。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李昭年,无法去想象李府破灭后的日子,她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艰难走来的。
曾经,李昭年是李府高高在上的千金,养尊处优,身边总是围绕着丫鬟仆从,生活精致而优渥。她的一颦一笑,都透着世家大族的优雅气质。那时的她,就像春日里最娇艳的花朵,被众人小心呵护着。
可如今,李府已不复存在,眼前的李昭年,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的,眼神中满是呆滞与迷茫。温朗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试着在脑海中拼凑李昭年可能经历的画面:李府突遭变故,一夜之间大厦倾颓。李昭年从云端跌落谷底,失去了所有的依靠。
她流落街头,居无定所。夜晚,只能蜷缩在冰冷的角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寒风如刀般刮过她的脸颊,却刮不走她满心的绝望与无助。
饥饿时刻啃噬着她的身体,她或许只能像其他乞丐一样,去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去低声下气地向路人乞讨,曾经的骄傲与尊严被现实无情地碾碎。
在那些漫长的黑夜里,她独自承受着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痛苦,无人倾诉,无人安慰。每当回忆起往昔的幸福时光,再看看如今的落魄境地,那巨大的落差一定如同一把把利刃,一下又一下地刺痛她的心。
想到这里,温朗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嘴唇颤动着:“是我,是我,我是温朗!”
李昭年在确认眼前之人真的是温朗后,像是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裂,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手中原本死死攥着的馒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如同一朵被狂风肆虐后摇摇欲坠的花朵,毫不犹豫地扑进温朗的胸怀。
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从她口中迸发而出,那哭声仿佛压抑了许久许久,像是要把这些天来所遭受的所有委屈、痛苦、恐惧与绝望,都借着这哭声一股脑地宣泄出来。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抓住温朗的衣衫,仿佛抓住了这世间唯一的救命稻草。
温朗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将李昭年紧紧拥入怀中,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不住地安慰着:“昭年,没事了,我在呢,我在呢……”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眶中再次蓄满了泪水,心疼得无以复加。
李昭年哭得几近哽咽,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怆与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崩塌。
温朗低头,满眼心疼地望着怀中这个曾经明媚动人,如今却如此无助的姑娘。他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无比温柔且坚定地说道:“不,你还有我,就还有家。”
“走,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