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咚咚咚！

    新来的快递小哥极有责任心，把门拍得邦响，将顾蓁蓁从睡梦中敲起。

    顾蓁蓁四肢沉沉，半点爬不起来，只能闭着眼扯起嗓子喊一句，“麻烦放门口！”

    敲门声果然止住，顾蓁蓁正要重新睡去，却是一声暴喝在头顶响起：“顾蓁蓁！还睡觉？”

    能在她公寓里这么训她的，也只有她妈宋春花了。

    但几个小时前的清晨，她刚把妈送上出租车，这会儿她应该在去往泰国的飞机上。是旅行安排那边出了什么事？

    顾蓁蓁勉强睁开眼，撑起身子。

    “妈，怎么——妈呀！你谁？！”

    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宋春花，而是一张瘦削崎岖的中年男人的脸。

    “睡得这么舒服，连我是谁都不认得了？”男人目光冰冷。

    顾蓁蓁视线向上，看见一片阳光照耀中反光的地中海，熟悉感扑面而来。

    “海哥？”

    话音未落，周围一阵哄笑。

    周云江刷地回头，整个教室的笑声立止，他这才黑着脸转回顾蓁蓁，沉声训斥，“既然坐着上课上不好，就站起来上，醒醒脑子！”

    “哦。”顾蓁蓁依言站起，动作不慌不忙，甚至还在周云江的逼视中从容打了个哈欠。

    无他，熟能生巧罢了。

    数学曾经是悬在她头顶的巨大阴影，以至于大学乃至工作后，她还时不时会被类似的噩梦魇住。马上就要交卷但试题还有大半空白啊，被叫上去答题却看不懂题目啊，这些真实经历过的窘迫、焦虑、害怕，在一个个醒不过来的湿冷的梦里被反刍过无数次。

    但它们最终都败给了时间。

    和deadline加班赶材料导致秃头的社畜之梦比起来，这种睡觉被数学老师发现罚站的梦，简直像在重温青春。

    困意渐消，顾蓁蓁看着黑板，听周云江讲课。

    “……刚刚我们学习了怎么把对数式转为指数式，现在来实战一下，给大家一分钟的时间，解一下这个题里，x等于多少。”

    “……logx8=6，换成指数式是什么？对，是x^6=8，我看有些同学做到这里就做不下去了，怎么会做不下去呢？前面学的指数都还给我了？8是多少？2的3次方嘛……”

    顾蓁蓁皱了皱眉，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这题，她竟然看得懂，不是模糊鬼画符，而周云江的讲解，她也竟然跟着听懂了些。

    细碎的粉笔尘灰随着周云江的书写缓慢散落。

    黑板上方的时钟，指针老老实实一点点挪动。

    头顶吊扇呼啦啦转，带来的气流阵阵拂过她耳畔，背景噪音持续不断。

    细，太细了。

    “老师，我想上洗手间！”顾蓁蓁举手。

    周云江眉头一挑，眼神明显嫌弃，但还是摆手放行。

    顾蓁蓁走出教室。

    门口挂着高一（3）班的牌子，不远处是高一（4）班，都在四层教学楼的三层。

    4班在上英语课，老师也教3班，姓陈，是个脾气火爆，嗓音高亢的女老师。

    穿过短走廊，尽头就是女厕所，两边连廊一边通向后排教学楼和男厕所，一边通向前排行政楼，和明华一中的布局分毫不差。

    女厕所猪肝红的隔板，油漆老旧黯淡，偶有脱皮，但还算干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氨水味。

    顾蓁蓁愣愣回身，打开盥洗室的水龙头，炸毛的自来水涌出，溅在她脸上，触感冰凉提神。

    不会真的重生了吧？不要啊……

    她掐了掐手背，不疼，主要也不忍心掐疼自己。

    窗外有鸟叽叽喳喳飞过，顾蓁蓁看着颤动的树枝，陷入恍惚，只想拖延时间，等梦自动醒来。

    《隐秘的角落》今晚就是大结局了。

    三个快递今天到，分别是期待已久的游戏周边，前两天被种草的天津奶皮酥和平江泡泡干。

    最重要的是，《时之绘梦卷》的15天签到活动就差明天一天，一旦错过，就得再等一年才能拿到限定外观。

    ……

    “顾蓁蓁，顾蓁蓁！你没事吧？”有人喊她。

    顾蓁蓁回过神，眼前的稚□□孩个子不高，约摸155，短发，圆脸，戴一副朴素的厚底椭圆框眼镜，她认出是她的同桌张梦娣。

    这是个寡言内敛，学习非常刻苦的女孩子，高中很长时间，她们都是并肩作战的队友。她对她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不说话时，她的眼神总带着一丝倔强。

    “我没事。”顾蓁蓁冲她笑笑，这才注意到原本空荡的连廊有不少学生来往，“下课了？”

    “嗯。”张梦娣点头，刚想说什么，却被顾蓁蓁一把抓住手臂。

    “梦娣，我接下来的问题很重要，请你务必回答我。不需要思考，照你的直觉就行。”

    “好。”张梦娣不明所以，但看顾蓁蓁一脸肃然，答应下来。

    “第一题，宫廷玉液酒的下一句是什么？”

    “一，一百八一杯？”张梦娣错愕又迟疑。

    “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

    “挖掘机学校哪家强？”

    “中国山东找蓝翔……”

    “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

    “这个……我好像没听说过。”张梦娣皱眉摇头。

    果然是重生。至此，顾蓁蓁完全确信。

    如果张梦娣是她梦中的角色，绝对躲不过这种等级的条件反射。一念及此，她的心情无奈又沉重。

    尽管前半生不可能没有遗憾，但她很清楚，重生不适合她了。

    高中三年，她苦学了两年半，最后幸运吊车尾考上211江岚师范大学。

    大学四年，她边上课，边兼职赚学费生活费。

    工作以后，她很珍惜自己高攀的岗位，更是卷得兢兢业业，从底层小虾米慢慢爬到中高层。

    如果是那些时候的自己重生，一定会开心吧？有更多时间努力，更多机会试错，但偏偏，现在的她已经是条咸鱼了……

    一年前，她半夜在公司加班晕厥，被送到医院抢救，医院联系了她妈妈，却被告知，她妈妈正在老家医院做胃部肿瘤手术。

    醒来后得知这个情况，她几乎是懵的。幸好最后，她没留什么后遗症，妈妈的肿瘤也是良性的。

    那之后不久，她提出了离职。

    她所在的公司在她加入时还是个初创公司，因为踩中风口，用户增长迅猛，短短几年崛起为业内龙头。

    大boss爱重她，并没有立刻同意她的申请，留她在新组建的投资部挂职，没给任务，只给了相当的自由，让她休养身体，等公司完成上市再走。

    半年后，公司如约上市，与此同时，她主导投资的一个小项目上线后竟也爆了，利好叠利好，她手里大半股权得以高位套现，几乎实现了所谓财富自由，还被公司继续聘为投资顾问。

    只是这以后，她曾经的心气和拼劲也彻底散了。

    她开始适应松弛的人生，带着母亲旅游，看展，瑜伽，烘焙，潜水……体验这个世界不同的经历。

    重新回到高一，有前世经验积淀，又熟知此后风口，她自信未来必能衣食无忧，但还能不能再次考上江师大，重走之前的人生，就不一定了。

    已经过去12年，当年强行灌进脑子里的高中知识，她早就忘记大半，尤其数学，除了记得一个a2+b2=c2，什么log，tan，都得重学。

    而她更不确定的是，现在心理年龄近30，享受过提前退休咸鱼生活的自己，还能否甘心乐意地顺从6-10-6的生活。

    “顾蓁蓁，你还好吧？”见同桌言行古怪，脸色难看，张梦娣有些担心。

    “放心，没事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底经过不少风浪，顾蓁蓁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她想起来。

    “那个，是周老师让我来找你，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张梦娣挺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刚刚看到你睡着了，但当时在讲的知识点我听不太明白，就想着等老师讲完再叫你，结果……”

    “没关系没关系，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这就去。”顾蓁蓁打断她歉意的解释，俏皮眨眼，“不过，周老师他也真小气，对吧？不就是睡那么一小下下。”

    “上课睡觉，还是不太好吧……”张梦娣弱弱反驳，表情却缓和多了。

    “哈哈哈哈。”顾蓁蓁伸手，摸了摸少女期张梦娣柔顺的脑袋。

    前世她超常发挥，张梦娣却没考好，郁郁寡欢，还有些躲着她的意思。

    害怕被认为炫耀，被厌恶，一整个暑假她没敢主动找她，没多久两人各自上大学，就这么生分了。

    后来从其他同学那里，她听说她早早结婚了，生娃了，二胎了，她加到了她的微信，为数不多的朋友圈里，她过得还不错。但两人终究没有再见面。

    好久不见啊。顾蓁蓁在心里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