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
天子正坐于中央,指尖不紧不慢地轻敲扶手。阶下文武百官垂首而立,玉牌紧贴掌心,未敢发一言。整个大殿陷入冷凝而又人心惶惶的气氛之中。
过了良久,天子启唇,不怒自威:“高相生病了?”
话落,第一排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慌忙出列,笏板险些脱手,弯腰禀告:“回陛下,高相身染风寒,身体不适,故而今日未来上朝。”
“哦?高相病了。”天子忽笑了笑,指节停在扶手的龙首雕纹上,缓缓开口,“满朝皆知,独瞒着朕?”
“陛下!”此前发言的老臣立即接话,声音微颤,“高相年事已高,怕扰乱陛下心绪这才隐而不报,愿陛下体谅高相的一番苦心!”
天子眯了眯眼,静顿片刻,忽而大拍龙案,叱喝道:“在你们心里,朕就是这样不近人情之人吗!”
天子一怒,百官面色惊变,齐刷刷跪倒于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共而喊道:“皇上恕罪,臣等不敢——”
声音响彻,持续良久。
天子静默片刻,才出声言道,声音清润,“众爱卿请起,你们这是何干,朕又如何会真的处罚于你们,只是希望你们能多与朕沟通交流,切莫让君臣之间有了隔阂。”
听此,底下的人才战战兢兢地起身,拢手握着玉牌作揖在前,“是,臣等遵旨——”
下了朝,御书房内,龙涎香安静地燃烧着,氤氲出袅袅香烟。
天子一身明黄色龙袍,坐在紫檀木案后正阅览奏折,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老太监弓着身子,端着盛着茶水的红漆托盘走了进来,片刻,低声附于帝耳,“皇上,城阳王到了。”
天子放下奏折,整了整衣袖,启言,“快请皇叔进来。”
少顷,城阳王大步走入,腰间玉佩轻响。
他正要行礼,天子已从案后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皇叔不必多礼。赐座。"
宫殿里的公公连忙搬来一把雕花木椅放于城阳王身后,掐着嗓子道:“城阳王您请——”
城阳王向其颔首,随后沉声道:“臣谢过陛下。”
天子微笑,“皇叔与我客气什么。”而后话音一转,问道,“皇叔在云州多年,可觉云州如何,与这京城相比又如何?”
城阳王心知这是要引出内贼与官宦勾结之事,心中怅然一声,但面上却不显:“京城乃我朝国都,繁华无双,云州怎可与其相比?只是云州多山,土地丰饶,风景奇特,也不失为一块胜地,臣住着,住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难以离开。”说到这,城王阳顿了顿,试探着问道:“不知陛下此番召臣来京城,是有何事?莫非是臣治理不当,出了什么岔子?”
年轻的帝王望着这位身经百战,亦满脸风霜的中年之人,眼神复杂而又悠长,随后轻笑一声,“皇叔,您这说的什么话?云州在您的管理下,一直是我朝最富饶2的地域。只是——”天子话音一转,语气愁然,“朕近日得报一事,事关重大,故而宴请皇叔前往京城,与朕商议。”
城阳王面色一顿,连忙起身,腰间玉佩叮当作响:“陛下请说,臣必竭尽全力,替陛下分忧!”
“皇叔——”天子虚虚扶住城阳王的手臂,叹了一声,“这件事,与几年前皇叔您平反贼臣一事有关。”
城阳王微抬头,正对上了天子那双包含深意的丹凤眼。
......
徐青茹正为自己涂药,她抿着唇,冷眼看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罗斩秋下手确实狠辣,若不是她意志够坚定,又提前服用了止痛药,她恐怕也撑不过那个晚上。
只不过比起痛苦与丑陋,她更觉得欣慰,这样难缠的对手已死,杏花寨的覆灭就只等城阳王世子出手了,她向往已久的自由终于就要到来了......只是,少女脸色一凛,手中的动作一时间没了轻重,她发出一声短暂的“嘶呀”声。
她要怎么杀了他?
她要怎么杀了栾佑?
依照小说的轨迹,杏花寨的毁灭是必然,那些寨中之人也要承担一条条、一行行的罪状,而他,作为寨中的主要人物,又如何逃脱得掉?与其让他背负累累罪名进入牢狱,被用尽酷刑,被秋后问斩,不如让她直接送他个了断,也算成了两人之间的情谊。
可是,一旦想到他会死去,会消失于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世界,她心头亦涌上一丝悲切,不过——她想起此前她坚定要维护大当家的态度,徐青茹的神色又稍稍一变,冷静下来,眼神中划过一丝挣扎,她终究被他影响了心绪。
一炷香后,少女几乎已将所有伤口上好了药。
“知秋——”她习惯性地喊了一声,但外面空荡荡的,没有人回答她。少女眼中浮现一丝疑惑,放下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又唤了一声,只是这声,少了丝松闲,多了份谨慎,但依旧无人回答。
徐青茹神色微敛,她伸到枕头下方,慢慢摸出一把匕首,神色冷泠地看着四周,嗓音清凌,“知秋,你在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摇晃的风声。
徐青茹心中腾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咽了下口水,随意整理收拢了下衣裳,从床榻上走了下来,屋内烛光明亮,而外面则是一片漆黑。
正待她轻手轻脚走出房门,移动到知秋房外时,她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声响,徐青茹反应极快,立马旋身隐入廊柱阴影处。
夜风微凉,吹得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时,一个熟悉却反常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急促:“快走。”
是知秋。
徐青茹微微偏头,从廊柱的缝隙间望去。知秋站在院角的暗处,平日里温婉的眉眼此刻微皱着,神色不善。
“你别忘记你的任务。”一个低沉的男声回应道,嗓音沙哑,像是刻意压着嗓子说话。那人隐在树影里,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知秋冷笑了一声,声音比平日冷了许多:“我当然不会忘记,用不着你提醒。”她微微抬了抬下巴,月光映照在她的侧脸上,冷冷清清。
那男人沉默了片刻,最终只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随即,他的身影一晃,迅速隐入黑暗之中,
安静片刻,而后徐青茹听到一声轻微的关门声,知秋进屋了。但少女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想起了之前在王府时栾佑曾委托于她的事宜——他想让她试探一下,知秋。
他说,知秋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外面之人安排在杏花寨的一颗棋子,暗中观察着杏花寨的一切,听到此事时,徐青茹半是怀疑半是惊讶,这杏花寨之人怎么个个都深藏秘密......只不过,栾佑只是叫她试探,并未告知她知秋背后那人的真实背景。
徐青茹垂眸,这趟水,终于是越搅越浑了。
*
屋中,栾佑正冷眸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封密信,贺必站在少年旁边,神色略显担忧,“主子,是......”
“是他的信。”少年声音清淡,随后他将信纸置于油灯之上,火舌瞬间舔上纸角,橘红的火光在他眸中跳动。
贺必看着逐渐化为灰烬的信纸,神色微变,他上前半步,右手在颈间快速一划,压低嗓音道,“主子,是不是快了。”
栾佑盯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他沉默片刻,薄唇轻启:“瞬息之间。”过了一会又道,“切莫打草惊蛇。”
贺必脸色浮现一丝笑意,语气轻快,“太好了,咱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你很想回去?”栾佑侧过头,神色淡淡,但语气疑惑,似乎真的好奇为何贺必之想法、
高大的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咽了下口水,“这山寨有什么好的,天天都是打打杀杀,哪里能比得上京城的繁华,若主子您回去了,那不也是......”忽看到栾佑冷冽的神色,贺必想起什么,讪讪地止住了话头,又心虚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主子您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冷漠,除了......除了在徐姑娘面前,只是到时候事情一结束,这徐姑娘,啧......算了,主子有自己的想法。贺必摇了摇头,这些事,不是他该担心。
夜半,栾佑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轻轻摩挲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这块玉佩,是令妃给他的,说他会与持有另一枚与其相配的玉佩之人相识,从而陷入某种纠缠之中。
他并不相信,但有时候也会有些期待。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想在皇城的那些日子了,就像他复仇后,再未想起过佘溪村的事情。他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但那些记忆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堙灭,反而会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情景,反反复复出现,反反复复提醒,让他记得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