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新娘子当中,我们真正接触过的只有杨贞儿和宋流玉。而宋流玉回来以后便总是受梦魇困扰以致行为失常,但我隐晦地问过杨贞儿,她没有这样的苦恼。”
话到此处,沈韫珠突然顿住,脑海里是纷乱的线索,她忙而不乱地将其整理、串联。
须臾后,继续说道:“李舒禾的自溺,当真只是因为回来以后受到了周围人的不公对待吗?是否还有别的干扰?还有辛湘,她回来以后尚有家人的呵护,却仍备受折磨,是因为她也常受梦魇所困吗?最后是葛萤秋,她的情况与宋流玉有些相似,而且她在犯病时还会伴随激烈的攻击性。”
卫琢举杯品茶,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而易举攫取走沈韫珠的注意,那手指骨节分明,隐隐可见鼓起的青筋,只是随意一握便好似蓄满力量。
然而真正吸引沈韫珠的,却是那些分布各处的陈旧伤痕,色泽浅淡,边缘平滑已看不出棱角,几乎与本身的血肉融为一体。若不是观察的细致,根本注意不到。
卫琢究竟是什么人?看他与阿术的关系,难道也是从悲田坊出来的?若真如此,那他会成为不良人倒也不足为奇。
“听沈姑娘这样一说,我突然想起些事情。我记得,她们最初接触官府时并无失常之态,只是记不得失踪那几日的事情。但之后官府的人又去找过她们几次,似乎随着频繁的接触,她们的态度的确产生些许变化。”
卫琢说完,正把玩茶杯的手忽而张开,在虚空中转了一圈,缓缓抬起眼皮看向沈韫珠。
“我……”沈韫珠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只手上,将那些旧伤看得更为清楚,却忽然间回过神,意识到对方刚才那动作是刻意为之。
那瞬间沈韫珠脑海里“轰”一声响,热气顺着脖颈快速往上蔓延。莫名其妙盯着别人的手看,不仅被发现了,还遭到了对方的戏弄,真是颜面尽失。
“我、我觉得她们这些变化绝非巧合,定与迷药有关系。”沈韫珠感受到卫琢的视线,不禁生出一种正被鹰视狼顾的战栗感,本能挺直腰背,却偏要强迫自己抬起头,不动声色地与对方进行一场眼神交锋。
“按常理来说,杨贞儿也曾中过迷药,她的状态不应该像今日这般平稳。”卫琢眼里闪过些许意外,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
沈韫珠死死撑着不愿先挪开视线,语气却极为平静地说:“这也是她身上又一个疑点,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凶手在带走她以后,发生过某些事情,才会导致这次提前将人送回了新房。而杨贞儿或许是因服用的迷药剂量少,也或许是她体魄比另外几人强健些,所以才没有像她们一样。”
卫琢又与她对视片刻,发现那双眼睛已隐隐有些泛红,再继续下去,怕是要弄哭对方,于是不动声色地先移开视线。
实则沈韫珠只是太久没有眨眼,眼睛又酸又涩才会如此。
心照不宣的暗中交锋,猝不及防中断,沈韫珠怔愣一下,旋即就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与人争长论短。
“沈姑娘打算接下来如何查?”卫琢又递过去一杯茶水。
沈韫珠接过来,一饮而尽,思索片刻说:“明日我们再去一趟罗裳坊,也见一见杨贞儿的那位熟识林兰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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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尉迟珠的脂粉铺,夜色已近浓黑。
沈韫珠边洗漱,边听尉迟珠说话。
“我在别院附近观察了许久,未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也是老天爷帮着咱们,我的人凑近时正巧赶上那方永换值,没有叫旁人发现端倪。三妹你这记人的本事真厉害,若非你将对方容貌描述的那样仔细,也不能如此顺利的找到人。”
沈韫珠从锅里舀了几瓢热水,与盆里的凉水兑在一起,便坐到灶台旁开始泡脚。柔软的暖意顺着掌心往上蔓延,霎时驱赶走满身的疲惫。
她舒服地说:“星摇没有再传信过来,想来她们是安全的。”
尉迟珠点点头,凑近低声说道:“我又遣人去沈家打探消息了,你莫着急,先好好睡一觉。”
夜里凉风四起,呼呼刮了几个时辰,次日天就阴沉下来。
沈韫珠破晓起身时,看不到一丝天光,远处厚重的阴云似有压来之势。
她去找二姐姐借蓑衣,反被按在凳子上,听对方念叨:“我瞧着马上就要下雨了,你且在家里等一等。再着急查案也该顾着自己的身子,况且那案子县衙和大理寺都追查多久了,至今也没个结果。你也放宽心,这雨怕是下不了多久,等雨停了再出门也不迟。”
“好,我听阿姐的。”沈韫珠一笑,没有同二姐姐争辩,甚至还接下了对方手里生火的活儿。
不多时,天色更暗了,斜风细雨紧随而至。而伴随着密密匝匝打在瓦片上的声响,有人也敲响了胭脂铺的侧门。
是尉迟珠昨夜派去盯沈家的人。
对方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乞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便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出来。
“我听沈家的下人说,昨个儿临近正午时,他们家主子回了趟家,在库房挑了许久东西,而后又出了门。正午刚过就又回来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来了一位客人,说是什么史家的管家,来商议两家退亲一事的。”
听到此,沈韫珠与尉迟珠对视一眼,脸上隐有喜色。
小乞丐喝掉放凉的胡麻粥,继续说:“不过他们家主子不同意,费了老大劲儿才把人劝住,又好吃好喝好一顿安抚才给送走。之后没多久,他们家主子又出了门,直到方才我离开时也没有回去。我怕两位姐姐着急,就先回来同你们报个信儿。”
尉迟珠莞儿,往他手里多塞了几个热气腾腾的笼饼。
沈韫珠坐着沉默不语,尉迟珠观察她许久,终是忍不住担心地安抚她:“我看那史泊也许并不是多愿意与沈家结亲,这次沈直能将人安抚住,下次便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