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可要快快醒过来,五岁生辰的烟花你都没看到呢。今天满城都看见了,大大的圆圆的,好亮好亮,撒得漫天都是。而且还金灿灿呢,照得院子里面像是一个黄金钵钵......
小申小姐也来了,她开口第一句就是问小姐在哪儿,说是天天记挂着您,您再不醒来她就又要走了,你们,你们再见就只有明年了,呜呜呜,小姐......”
我在哪里?
苏酥隐约听见有一个小女孩一直对着自己碎碎念。
哽咽着语气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悲伤,听得她心里面发闷差点就又背过去了。
她努力想听清,但耳朵像是始终蒙着一层罩子,字句始终含糊不清,头也还在水涡里面转似的,晕晕乎乎不知道身处何方,仅仅只有点零碎的思绪在脑子里乱作一团。
女孩喋喋不休的还在床边念叨,许久之后被一个粗犷的男声叫走了。
苏酥终于得了安静,细细想自己在干什么,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像一条在至清池里面游着的小鱼,白茫茫的从荷花石头间穿梭过去,好久好久终于游到一片草原上面,忽地飞起来变成一只小羊羔,千里万里的绿草坪上不知向何处去,歪歪扭扭地朝马驹撞去,隐约间又成了差点飞出去的女人。
她吓得急忙握住绳子往后拉,谁料马驹受惊长鸣一声,马首受绳子牵引掉头颠着她往水洲里跑,这时候手已经完全牵扯不住,半个身子只能悬在空中,脸部、肚子不停和坚硬的马鞍碰撞,小腿也让马踏撞得无力。
几经颠倒她的嘴角都呕出白沫,落入水中鼻腔进水导致窒息后不久就失去意识了。
苏酥忍着疼痛努力想挣扎游上去,急促的呼吸吸引到了不远处看顾的侍女。十多岁的少女看见躺在床上的小姐面部有些痛苦的狰狞,赶紧跑出去叫人。
她一路上焦急却不敢大声宣扬,直到看见正在同医者交流的苏父苏母,也仅仅只在门外通传。
“夫人,小姐现在难受得紧,怕是要让赵医师去看看。”
原本的交谈声停了下来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代替,苏母拽着白胡子的老人快步走出房间,从侍女身边擦过,而后才是一个墨绿色的身影。
还在意识里面越陷越深的苏酥可以呼吸到空气越来越少,胸口起伏也越来越微弱,身上仿佛有一层厚重的蛛丝把她紧紧绑着,她用尽全身力气憋红了脸想把束缚绷裂开。
“动了动了,老头走快点啊!”
一个急切的女声模模糊糊的传到苏酥耳朵里,听不真切。她现在四肢僵硬,求生意识使得她努力抬起手。
救援......
“赶紧号脉!”
不能就死在这儿。
“这么长的针,你怎么......”
她的意识几乎没了光亮,在陷入黑暗的瞬间手上突然摸到了一股绳子,在脱力的身体早已经不受使唤,只能用自己最后一点意志向上登。
“醒了,醒了!我女儿醒了!”
苏酥从蛛网里面撕出一条缝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干哑的嗓子忍不住咳嗽但是身体无论如何也起不来,只能把眼皮勉强翻起来一点就又被冷汗糊住了,只有胸口疼痛的剧烈起伏。她的大脑像是重新拼接上的一般,根本无力思考现在的状况,只能感受思绪爆炸后的余威,晕沉的失去意识。
床前的老医师神情认真严肃,手里捏着一根发丝一样细长的银针,让它慢慢没入苏酥的额前,再灌气点穴。苏酥眼皮翻起的一刻,他立即向心脉护去,芦灰色的真气在娇小的女孩身上流动,卧室一片寂静,许久之后才放下手。
苏挽妆在一边紧张地看着,一只手被旁边的男人拉住,另一只手收在胸前捏紧。
赵医师收起银针,起身向一边退站,留下床边的位置给两人,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刚才用清霜激起小姐内脉,现下性命无忧,待醒来的时候运转气息定会导致筋脉尽毁,甚至极有可能神魂不清。”
“寒毒清霜?”男子从视线从床上移向赵医师那里,目光淡漠。
“不错,镜花水月潭中水性极寒,小姐被捞出的时候四肢心肺本来就已经冻坏了,仅剩下一息神智,也幸好魂魄尚存。才能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保住性命。”
他解释完就没说什么了,看向脸色煞白的女孩心里有些不忍,最终也只好长长叹一口气。
“小饼现在不光四肢没了,筋脉毁了,还极有可能是傻的,对吗。”苏挽妆轻轻的擦拭苏酥鬓角的冷汗,声音有些颤抖。
“嗯,肉身和筋脉,或许......回本家可以重塑。”
场面因为这句话安静了下来。
苏挽妆愣了一下,眼睛里面带着泪光的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医师,男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慢慢抚摸她的头发。
长久的寂静之后,苏挽妆拉起的小手苏酥才冷漠的朝老医师开口道“你明日再来吧。”
......
苏酥慢慢从噩梦里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依旧萦绕着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的细细的。
“呜呜呜,小姐终于醒了一回了!现在虽然又倒了,但是和睡觉应该是没区别的,吴姐姐说小姐要变傻了连着身体也不好。可是,可是小姐才五岁,我五岁的时候也傻,兴许六岁就好了......小姐昨天才满五岁,要傻整整一年,这可怎么办啊。”
没等小姑娘盘算完,苏酥忍不住干咳了几声。把小姑娘吓得把还没说的话连忙吞回肚子里面,赶紧跑到不远处的雕花木桌上拿起一个杯盏和一个盒子,看样子是提前备好的。
苏酥睁开眼发现和噩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艰难的把手举起来打量。
还是小童的模样。
她目光向手后面移去,丝绸的床帐后面是木雕的小床。
场景也没变。
这一套动作她做的很困难,关节处像是生锈一样难以转动神经也痛麻难忍,每次使劲被千万只蚂蚁咬筮。
她的手脱力的落回床上又咳了两下,正好小姑娘去而复返,看她脸色煞白的样子手忙脚乱的语气着急还带着点哽咽。
“小姐,我们不动了!不动了好不好,呜呜呜。”
小女孩忍着气息在一边着急抽泣
苏酥吸气觉得自己的肝肺像是被人攥紧了,根本来不及用鼻子呼吸,只能剧烈的用嘴喘气。
侍女放下茶杯,赶紧拿出盒子里的药丸放在苏酥的唇齿间,慢慢松手时药丸已经化开有一股清香流向嗓子,同时留下酸涩的味道。
好难受,好痛。
看到小姐情况慢慢缓过来,她又才拿起杯盏,把苏酥抬起来一点点慢慢喝下去
苏酥没料到水直接递到她嘴边,疲惫的抿了一口和奶茶味道差不多,甚至更加鲜美,可惜她现在实在没精力品。
这一小杯不多三口就饮完了,杯子撤走以后没等苏酥动作,帕子就接上了。仔仔细细被伺候完,她才好一点。
刚才在梦里,她经历了一个小女孩从出生到五岁生日那天,漫天烟火下被一个人推下潭水,无助和绝望又一次把她吞噬。
闭上眼,水再次漫近耳鼻,大脑受刺激连同喉咙不停干呕。
小女孩这下没药了,只能看着身体本就孱弱的小姐脸色煞白,难受的僵躺在床上。泪珠一下子就滚了出来,结结巴巴的边啜泣边说。
“我去叫呜呜,大家主和夫,夫人,给他们说小姐醒了。”
小蝶捂住耳朵朝外面跑去了,老远还听得见她的哭声。
不知是不是刚才药丹的作用,苏酥睁开眼强行压住了恶心劲儿,在床上艰难的思索。
太真实了,痛觉触觉甚至梦里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难道她在原世界没机会活下来,现在竟占据了一个五岁小孩的身体苟延残喘?
小女孩也叫苏酥。在她的眼里,母亲极爱护她常常唤她小饼,父亲却是记不清的。夫妻二人很忙,几乎见不到他们,也从来没在日常见过其他亲属。
除了生日这天,她可以听见小院子外面全是人声,虽然都见不到但是热热闹闹的听着好开心,她四岁的时候见到了第一个同龄人——从狗洞里爬进来的小申。
她不知道小饼是谁,只是一味的找她说话,笑她、学她、戏耍她。两个女孩子说着说着就想爬狗洞一起出去,可惜在小申出去伸手把小饼掏出来的时候狗洞却无论如何也过不了人了。
小申在外面生气的踹墙,小饼在里面哭。
府里面玩耍的地方很多,几乎每天都有新玩具。但是除了小蝶几乎没人和她说话,侍女姐姐不敢有半句多余的话,她没办法上街,母亲说出去就会被人偷走。
她不想离开母亲,所以只能让小蝶给她讲外面发生的事情。
在她回想的时候,外面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了。
苏酥正面躺在床上,余光看不到过来的人,只能借助光影变化分辨来了两个人。
想来就是小饼的父母了。
她回想起小蝶的话,瘫傻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目慢慢失神,等几人过来。
要进门的时候小蝶还在哭,但是没走进,就在门口站立了。
夫妻二人进来没什么交谈,倒是苏酥先被用术法扶坐起来了,身体有一点轻微的刺痛。
没体验过隔空被扶起来的苏酥还挺惊讶的。
当初看到小饼的玩具的时候有猜到这个世界不一般,但是勇闯修仙界还是有些不敢想。
苏挽妆看着苏酥脸上没什么神采,换姿势的时候也只有嘴巴微张,像是个精美的人偶不禁心下隐痛。她的目光扫到门口蹲着的小蝶,小姑娘还擦着眼泪往这边看。
这小姑娘的年龄也不大,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红枫襦裙脸上带有婴儿肥,身材大大的,有点像被人养肥了的小橘猫憨态可掬,实在是让人心生好感。
苏酥目光回落,面前的两人没有小饼记忆里的模糊,昏黄的灯烛下不掩其姿容。
苏挽妆盘着发髻,鬓边因为失意垂下两缕发丝,精致的瓣状花钿下瑞凤眼配着柳叶眉,身量苗条,穿着春梅红色的外衫,脸饰淡妆像是一株春日里的桃花。
若是往日定是比少女端庄却如少女般明艳,看起来温柔明朗,现下眼尾泛红湿润如承雨泽不失生机。
一边的苏棹倒是生得凌厉,披着着黑色外袍,在忽明忽暗的光照下有几点金丝熠熠。仿若寒霜的气质,却满心满眼都挂在身边的女人身上,看到她的泪光心生怜惜。
苏酥对两人惊人的颜值心生感叹,但面上没什么变化。
苏挽妆闭眼用手帕擦过眼角的泪珠,轻声说“苏棹,小饼现在怕是什么也听不懂了。”她怜惜的看着小饼。
“嗯。”
她摇摇头“可惜,你还不会爱她。”
苏酥听出端倪,这老爹有情感障碍?
苏棹姿势僵硬的抚摸苏挽妆的发丝“本家不会为难她的。”
“没人会接受她了。”
“那就留下来。”温柔而无情的语气。
场面有寂静了一会儿,苏酥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动作有些怀疑,特别是苏棹脸上的冷漠和眼中的柔情割裂开,手里的动作也不怎么变化。
这氛围有些恐怖。
一些无关的想象让苏酥汗毛竖立,面前也不是什么柔情蜜意,像是牛鬼蛇神阎罗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