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陆尔豪住进了三等病室。

    由于头部受过撞击,医生建议陆尔豪住院观察二十四小时。头等病房客满,换一家医院也犯不着,再者依萍认了医疗费用,若执意要住头等病室似乎有些趁火打劫的意味。一向对起居挑剔讲究的陆尔豪,此刻也不得不住下了,依萍则赶回家去取钱。

    出了事,自然要向家里报个信,陆尔豪借用住院部的电话先拨了陆公馆的号码。

    “喂。”

    “这里是陆公馆,请问您是哪位?”

    “是如萍啊,我是尔豪。派对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书桓和杜飞去报社上班了,你没见到他们吗?”

    “我现在外面采访,今晚可能要通宵赶稿,就不回去了,你们不用等我吃晚饭。”

    “哥......你根本就在说谎嘛。”

    “嗯?”

    “你还是老样子,闯了祸就躲着不回家,还说这种很容易戳穿的谎言,通宵赶稿也太假了,你是那么有上进心的人吗?”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堪?敢问我到底闯了什么祸。”

    “汽车修理厂的人刚刚把车送到家,爸爸生你的气呢,那可是他的爱车,你开出去一次就破胎了......”

    陆尔豪几乎忘记这一茬了,恍然大悟:“汽车上路总有风险,一场意外而已能怪我吗?”

    “不怪你不怪你,那就回家吧,爸爸要是训斥你,我会帮你说情的,躲在外面也不是办法。”

    “我说了要通宵赶稿你不听!走开——把电话给爸爸,我亲自跟他说。”

    “看来真的很忙呢,好吧,我会转告爸妈你开始认真工作的好兆头,你就在报社努力加班吧陆大记者,愿主保佑你。”

    心情怪怪地挂断电话,陆尔豪又向报社请了假,然后扶着墙回病室。

    依萍的行动快得惊人,不到半个小时就赶回医院。

    尔豪坐在床边:“你开飞机的这么快?”

    依萍把药放在床头柜上,提了一把椅子坐下,纤手扇着风,看上去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

    她急急躁躁地说:“我没回家去大上海了,向秦五爷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七七八八的费用都已经缴清。这是医生开的止疼化瘀的药片,按时吃啊,晚饭和明天的早午饭香河楼的店伙计到点会送过来,我看饭菜都不错的。今晚我还要上台,所以一会我就得走,为了排练......”一口气说到这,依萍的语气渐弱,心虚似的。

    陆尔豪左耳进右耳出,没有重点地频频点头,依萍太把他当小朋友了因此他就有些不耐烦,直到听见她要去上班时才顿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拿过茶杯喝了口热水。

    “你们这位秦老板也太会挣钱了,一时一刻也不让你这棵摇钱树休息,一直忘了问你是不是连双休日都没有?要是照这样唱迟早把嗓子唱倒了,根本就是在透支身体换钱!”

    依萍还以为他会怪她钻钱眼里了,连对病人应有的陪伴都欠奉,没想到他问自己是否有合理的休息。拜托,在遍地钞票的大上海,大家都在没日没夜地抓钱,没空休息。因为家庭原因,她总是感到岌岌可危,想赚足够多的钱,陆尔豪是站在岸边高地,涨潮淹不到他。

    依萍习惯性反唇相讥:“谁都像你,上班就是为了有个地方喝茶。”

    陆尔豪急了:“张口就来啊,我、我一直有认真工作好吗?你意思是申报的社会新闻都是我威逼利诱其他同事代写,我就一不学无术作恶多端的二世祖?从我眼前消失,我要养病了。”他摆了摆手示意依萍消失,真生气了。

    “哎?这个......我开玩笑的,对不起,对不起。”依萍立刻为自己的口不择言道歉,她对陆尔豪的工作状态不甚了解,职场老油条的形象是经过想象力扭曲而成的。

    陆尔豪翻了个白眼,那意思也不知道到底接没接受道歉。

    依萍可不会哄人,回避性地把话题又转回到她的工作上来:“歌女有其职业特殊性,说好上台却临时变卦,歌迷会闹事的,也不能怪秦五爷。他其实是个很好的老板,知道我遇到了歹徒,立马吩咐手下去追查。”

    陆尔豪死样活气的:“嗯,说不定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呢。”

    “什么?”

    “秦五爷地头蛇嘛,那三个歹徒在附近混,焉知没有拜过秦五爷的码头?”

    陆尔豪对秦五爷还是有偏见,但此刻她也不好为了维护秦五爷和他辩论:“不说这个了,住院的事情,你跟爸爸说了吗?”

    “我给家里去过电话了,说我要加班不回家。”

    依萍的大眼睛里投射出疑问。虽然她本就想回避跟爸爸碰面,但不能自私到让陆尔豪缄口不言伤情。

    “他们来探病会变成这样,”陆尔豪清清嗓子,“爸爸说,你不配当我陆振华的儿子!区区三个歹徒就把你收拾成这熊样,没出息!妈说,让你出头当英雄,等市长给你颁奖呢?如萍会淌眼抹泪的,今天是她的生日,应该开开心心地度过。至于梦萍和尔杰,俩小恶魔会狠狠地嘲笑我。”

    “是吗?”依萍轻扯嘴角笑了一下,她总是很容易联想到妈妈,当她住院时,爸爸从来不会来探病。陆尔豪的话听上去嫌弃家里人麻烦,经过依萍九曲十八弯的解读就成了炫耀天伦之乐。

    当然陆尔豪简单的大脑是体会不出的,他后知后觉:“哦!差一点就露馅了,从福煦路来医院会经过大上海,白玫瑰的“巨幅”广告牌说不定就会被看见,爸爸要是知道我们合伙瞒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才想到吗?”

    陆尔豪被噎了一下。

    “你心思缜密!经常撒谎的人对于维持谎言的确是非常小心。”他露出虚假的欣赏之色。

    “彼此彼此。”

    “惭愧惭愧。”

    两个撒谎犯斗嘴斗得不亦乐乎。虽然这么形容有点奇怪,他们之间保留着斩不断的血缘关系,但此刻才真正像一对关系融洽又互相捉弄的兄妹。依萍对这段迟来的亲情感到有些微妙。

    ------

    三等病室的夜晚太折磨人,其他两张床上的病人打呼声惊天动地,陆尔豪实在睡不着,拧亮台灯,手表显示十一点四十分。因为忘了塞上热水瓶的塞子,水已经凉了,只得拿着水杯去开水房。

    深夜的病房只是普通的病房,陆尔豪懒得胡思乱想为这空荡的走廊附加阴森恐怖的元素,经过大厅时瞄了一眼护士小姐,瞌睡的侧影倒是挺可爱的。

    开水房是被隔出一大一小两个房间的格局,外间地上热水瓶排队,陆尔豪一个个拎过去,竟然全部为空。

    里间是放置拖把水桶的杂物间,陆尔豪不管三七二十一,扳动把手开了门,外间昏黄的灯光流进杂物间,那里头,有团黑绒绒的东西。

    “嚯!”陆尔豪一惊一乍倒把别人吓着了,角落里蜷成团的人抖了一下,伸出胳膊揉揉眼睛,带点起床气不满地看了陆尔豪一眼,然后把头缩进毛毯里,瓮声瓮气地说:“打水到外边,这是员工宿舍,闲人免进。”

    陆尔豪站着没动,他觉得这人像抢劫依萍的那个小歹徒。

    心脏跳动加快,肾上腺素刺激大脑采取行动,他冲上去摁住毛毯下的人,紧接着感受到腰腹部的疼痛,果然抓对人了,他在反抗,像困在麻袋里的野兽乱踢乱打,比白天在巷子里时反抗得更猛烈,这个小王八蛋每一拳都打在陆尔豪的淤血处。

    陆尔豪把他从毛毯里揪了出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手上稍微加了些力道,一边高声喊护士。

    “你的钱......都还给你,放我走吧,我不想......不想进监狱。”一沓钞票被交到陆尔豪手里。

    陆尔豪把钱揣兜里,手劲收了一点:“你的两个同伙呢?”

    “咳咳咳......不知道。”

    “手提包和包里的东西。”

    “全部都卖了,不值多少钱,都在这。”

    护士闻声赶来,站在门口大惊小讶地问:“怎么了?”

    陆尔豪:“闲杂人等混进来在这过夜你是一点都不知道,快去报警,还有给我拿根绳子来。”

    护士走开。

    “钱都给你了,怎么还报警?”

    “我可没答应你,抢劫是重罪,这牢你坐定了。”

    “我没想抢劫你女朋友。”

    陆尔豪迟疑,反应过来顺手就给了男孩一个脑崩:“那是我妹。”

    “我实话说了吧,是那两个披黑狗皮的逼我干坏事,抢了你妹妹的手提包往死胡同里跑,鱼上钩以后绑了送到老板的床上玩个够。”

    陆尔豪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顺着他的谎言戏谑地说道:“那更好,抢劫和绑架两宗罪名加起来直接枪毙。”

    “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两个人用狗鼻子嗅地也要把白玫瑰抓回去交差,那两个人白天没得逞,晚上可能会狗在舞厅附近装成车夫拉走她,或者埋伏在石库里门。我是被逼的,不愿意帮他们做坏事,我把实情告诉你了,你放过我......”

    这小子知道白玫瑰和石库里门,一下凿实了绑架的事情。

    陆尔豪愣住了,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部,忽地耳鸣,他下意识用手扣住右耳,直到再次听到话音,那是护士在说话,让她拿麻绳,结果她拿了几根橡胶压脉带。

    陆尔豪冷静下来,哦老天,他冷静不下来,脑子里一团乱麻,凭着稀缺的理性和护士说道:“把这小子绑起来交给警察。”然后冲出去强行打开住院部的大门,跑进黑夜里,这时,他听见医院楼顶的报时钟敲响了十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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