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慢慢的,由深到浅,像一杯浓郁的鸡尾酒,在黄昏荡漾开来。
酒馆门口的空地也变得热闹,熟悉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那边坐着的是摄影师江铎,应该是才从山上下来,喝了几杯小酒,跟着着虞筱妤他们调音打着拍子,岁月在他脸上留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沉淀却又不显沧桑,他也是这家小酒馆的常客了。此刻拿着酒出来的是祁意,她一袭长裙淡雅从容,脸上挂着浅笑,像山间静静盛开的花,眉目间却又带着几分融不掉的疏离,淡淡的,微不可查的。
舒宴有些忐忑的看向远处小路的尽头,等待着那个蓦然会出现在眼底的身影,期待什么呢,或许是期许一场鲜活的碰撞,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灵魂的共振。
“舒宴。”
她是踏着夕阳的余晖来的,一件有些宽大的卫衣,帽檐没有压的很低,嘴角勾着,流露出几分,分发的意气,一瞬间,她的眼里便只剩她的眼睛了。
“来啦,待会就开始咯。”
舒宴笑着,招呼着沈泽落座又分别介绍了在场的人,大家都没那么拘谨,说说笑笑,出奇的融洽。
“年轻的时候老想着到处闯,天南地北的跑,总是留她一个人在家,现在上年纪了,这颗心啊反倒不想走远了。”
江铎笑着,往面前的杯子里再倒满酒,比起鸡尾酒,他反倒更喜欢啤酒,一个人也能喝到面颊发红。
“我现在啊,打算拍过了最佳观测期,就回家,之后,多陪陪她。”
提起妻子,这个硬朗的汉子此刻意外的有些腼腆。江叔的故事舒宴是知道的,年轻的时候心野,扛着个相机五湖四海的闯,亲戚朋友眼里的不顾家,好多人劝刘姨离了算了,但刘姨没有,半理解半拉扯着过,自从去年江老爷子去世拉着江叔的手颤颤巍巍的说刘姨的种种看得见看不见的付出,自此江叔整个人都变了,人总是,在失去了才幡然醒悟,刘姨是个执着的,却也守得花开见月明了。
沈泽的眼中带笑,似乎也被江叔流露出来的幸福感所感染,但不知为何,舒宴却好像看见了她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愁绪。她总有那么一部分,抽离之外。
“一起来!”
虞筱妤弹着贝斯,热烈的像一杯满溢的气泡水,加上周舟清朗的声音,回荡在酒馆上空,随即飘的很远。
“对她有感觉?”
耳边蓦然响起的女声令舒宴心里陡然一惊,像是什么东西爬上了脊背,让她大脑有一瞬间的发麻。
“哪有的事,才认识的朋友。”舒宴朝祁意打着哈哈,掩饰自己都无法判定的情愫,她一向来是细腻的性子,好像什么都瞒不住她。
“你就别蒙我了,你看她的眼神和当初那个谁看我的一模一样。”
她轻描淡写的说,面上似乎毫无波澜。可舒宴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平静外表下随时随地都会坍塌的心。
“其实我还是很希望你心里有个可以爱的人的,你看人的眼光应该不会差的。”
她淡淡的笑了笑。
“至于我么,我现在觉得,结果都那样。”
祁意碰了碰舒宴的酒杯,转身朝着位置走去,看着她的背影,舒宴心里说不出的怅然,如果说世间有什么残忍的事,莫过于,看一个人心哀大于身死。祁意的事她知道,可为什么,沈泽身上,也有着一瞬间的哀伤……
落座的祁意有一瞬间的恍惚,明明四周很热闹,朋友都在身边,可眼底的温热在那一瞬溢满眼眶,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身边吧,忍着心底泛上的窒息感,她低头喝了口酒,唇齿间,弥漫上一股瑟然,让她不由得想到,早春里那双明亮的眼睛,一弦一柱的思绪涌上心头......
“到时候我们就结婚,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她看着她眼底的雀跃,心里暖融融的,她等了五年,也算是等到好结局了。
“看把我们小祁高兴的,哎呀你俩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不过曦雯,你妈那边……”
舒宴有些担心,毕竟之前双方的父母闹得属实是有点难看,特别是高曦雯的妈妈,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
“没事的,我妈那边……反正我的未来里是绝对有祁意的。”
她回答的很认真,那时心头的幸福感却变成了如今凌迟的一把利刃,后来嘛,可能好听的话永远只表示程度不代表承诺。
后来,高曦雯结婚了,和别人,一个父母介绍的男生,这让一直在为她们未来奔波努力的祁意成为了笑话,本来当初,在祁意对爱情无感的时候,是她先出现,改变了她人生的轨迹……
恨她么,收到请柬的时候确实是恨的,可生活还要继续,她强迫自己脱敏,挺过情绪反扑,现在的她像是已然千疮百孔却无坚不摧的战神。可是,记忆里那张明媚的笑颜老是出现在午夜梦回,四季更迭之中。那张请柬,也像骗自己似的堆叠在重重行李之下,不知何时,打开它,打开心房。
几杯酒下肚,祁意朝着虞筱妤她们走去,几人笑着闹着,像夜空撒下的迷蒙光晕。
“歌很好听,我很喜欢这个氛围。”
另一边,沈泽朝着走过来的舒宴莞尔,虽然她早早便习惯了一个人奔波,但在此刻的人声鼎沸里,意外的不坏,或许是雪山脚下最纯粹的空气,和最纯粹的音乐。
“姐姐,你一个人嘛?”
突然闪现的虞筱妤凑到了俩人跟前。
“姐姐,你单身嘛?”
毫无疑问,话音刚落就被身后的周舟提住了帽衫,手动制止小虞这种冒犯式发言。
“对啊。”
沈泽倒也没有很介意,朝被周舟制裁的小虞笑笑。不知道在回答哪个问题。
“哦~”
得到微笑的小虞如临大赦,有些得意的朝周舟挤挤眼,转而又笑看着沈泽和舒宴发出了一声意有所指的“哦”,然后终于被看不下去的周舟提走了。
“小虞喜欢开玩笑。”
说着话,她看着她与远山一道划过心头的眼睛,突然有些忐忑,但她似乎,没有看到她眼里有自己的身影,像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觉得,沈泽拉开了一点,她们的距离,又是那种克制又有些哀伤的感觉,在蔓延。
“你觉得,遗憾是什么。”
她没来由的一句话令舒宴微微错愕,似乎是觉得有些割裂,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会问出这样显得有些矫揉造作的问题。这是个又俗气又无法避免的命题。
“遗憾嘛,有些人会觉得生活中有点遗憾,才会显得更有记忆点,追忆往昔,也有可以为之一醉的故事。有些人吧,把它当做是,面临前路任何选择的一种提醒,前路不可追,当下,珍惜。”
她笑着,语气淡淡的,眼眸深深的,落在沈泽身上,倒影成小小的她。
“这就是每个人贯穿一生要自洽的课题了吧,但今夜的晚风告诉我们,别想这么多了,都在酒里。”
“叮--”
是酒杯碰在一起的声音,她看着她飘扬的发丝下的侧脸,久久移不开眼
小楼.
落地灯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心脏也像地上拧巴成一团的纸张,那种迷茫和徘徊,在心底酿成最苦涩的酒。
“我该怎么办……”
她有些无助的缩成一团,那种强烈的负罪感令她窒息,两年来,她从来没有这般。
“嘉禾......”
她像只小兽,低低的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强迫自己管住自己的心。信笺上泪痕斑驳,静静的躺在臂弯里。
“嗨,我的宝宝老师,今天天气怎么样,算算日子应该是春天了吧,记得去看看我最喜欢的海棠,让我猜猜你现在走到哪啦,听说南河的小吃特别好吃,你胃不好记得别吃太辣,天气还冷着别急着减衣服……好啦我不絮絮叨叨了,要记得开心哦……”
这些文字被反复看了几遍,像钝刀拉扯伤口,让她想起苍白的脸,和断断续续的低语,这是她不愿再想起的回忆,亦是她多年始终无法解开的心结,看着枯萎却无能为力。如今她带着她的期许走遍四方,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却在此刻有了从未有过的矛盾,她不知道矛盾的来源,是怕心里蓦然出现的另一幅画令她忘了她么?不得而知。这也许,也是一个需要自洽的课题。
酒馆
“小虞呢?”
舒宴看着一支又一支抽着烟的周舟,现下也明白了几分。
“转场去另一个朋友那喝酒了。”
她声音低低的,有些烦躁的揉了揉头发。
“我看你俩也是真累,这都几年了,你就甘心一直做朋友?”
“我……”
周舟像是想说什么,转而又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狭长的眸子看不清神色。
“舒舒,你也不是不知道,小虞谈这么多哪有超过一个月的,然后就是拉黑互删。”
她低头喝了口酒,虽是笑着的,却有着化不开的无奈。
“所以我觉得,做朋友更长久些,你看她哪次分手不是和我哭一顿就好了,我们的关系……也永远只能是恋人未满。”
烟草燃尽后的灰色飘向空中,沉默悄悄收敛起微不可查的不甘,我们早就不是小孩子了,衡量关系理智比冲动,更重要。
“早点休息吧,明天你带着小虞和我还有沈泽登山去。”
舒宴及时终止了话题。
夜的沉寂如潮水,淹没一浪又一浪的情绪,埋葬着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