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辛这次离家，其实心里是非常慌的。一直忐忑不安，惦记这个，惦记那个。但现状不允许他有犹豫，他必须出这趟远门。
一个是工作上不可懈怠，在这医疗设备还不发达的年代，人力是最急需的。
另一个原因，是他想多挣点钱，顾好大家，顾好小家。
坐在大队伍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握着手中的笔，安静地写下日志。字写到半截，因为自己的分神，印的纸张透了色。
他承认最让他担心的始终还是顾盼。
怕她一个人任性的闯祸！
怕她又会识人不清。
怕她，把他留下的三百块，转瞬挥霍。
并不愿讨论她会不会过日子，他只是担忧他不在家，她自己一个人遇到麻烦事怎么办！
这次，是他们婚后，他头一回把她一个人留在家。出门时，还叮嘱她，帮他顾一下他的弟弟妹妹，可他并没告诉哪个弟弟妹妹去关心一下她。
既娶了人家，就该多用些心在人家身上。
说到底，那次追她，拦她，还是错在自己，冲动下，忘了礼数，失了分寸。
他想着，那会儿事都已经传开了，他应该负责。但如果顾盼真的不爱他，他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她离婚的。
但并不是现在。
现在的顾盼没到结婚的法定年龄，他得替师父师娘盯着她。不能让像徐发安那样的村痞把她哄骗了！
或许是他太担忧了，如果她有什么事，应该会去师娘那里！缺钱也会去娘家要吧！
罢了！如果她真的去娘家伸手，等他回去后，再还给师父师娘吧。
季大夫在自扰。
而他心里惦记的败家小媳妇儿，此刻却根本没愁钱的事。
她脑子里，全是些杂七杂八的家常小事！
顾馨拽着她，把她按在了梳妆台前，开始拆她头上的红绳，“多大个人了！辫子还不会整。”
季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抬眸看看她，“你其实……挺好的！”
“所以呢？”
“所以，你真的只是让我来陪你住？”
“那不然呢！我把你逮过来，还真让你当苦力啊！”
季蕊听着这话，想起了昨天的事，“你和张小巧不是很好的姐妹么！你昨天为什么对她撒谎了？”
“朋友是用来宠的！不是用来算计的！她能一次一次的哄骗我，我又不是真傻子，我干嘛回回上她当！”
“那我二哥是给你留钱了吧！”
“干嘛！你要用？”
“不是！我就记得，你就给了我二哥一百！你不至于穷的没吃没喝，要卖衣服吧！”
听到这，辫子刚好辫完。
顾馨抿着唇，忍不住笑，“小蕊啊！你这脑回路真是牛啊！”
季扬没有去借钱，季家大姐应该还不会在婆家受委屈。可身边有着一个随时会爆发的炸弹，总归是让人惦记。
她把院子里的破罐子，烂物件都卖了，揣着一把以角为单位的纸钞，想找个阴凉地捋一捋。
刚好，季喜秀来找季蕊，俩姐妹门前对话，她也没兴趣偷听。
“四姐，你就放心去大姐那帮忙吧！我在二嫂子这，有吃有喝，苦不着。”
“你好像对这个嫂子改观了不少！”
季蕊没回这话，脑子里却重演着她昨天给自己撑腰时的霸气背影。
“你在这里也好！二哥不在，你多守着小嫂子……”
一毛一毛的数的也挺带劲，伸手再把昨天给季蕊买衣服后剩的零钱整理到一起。
“小嫂子，我走了，小蕊就麻烦你照顾了！”
许是因那天，她脾气不太好，季喜秀更惧她了，一直站在门外跟季蕊说话，到准备离开，都没迈进门槛。
“你回来！”她不进来，那她出去呗。
走到季喜秀面前，扯过她的手，将一把毛票塞进了她的手心，“这些零钱你拿走！去大姐那给大姐和孩子买点好吃的！你自己分配好，给自己留点。”
“……”
又将一张一百块塞给她，“这个是备用的！揣好了，别露出来让别人看到！如果没有什么紧急状况，记得拿回来还我！”
“小嫂子……”
“快走吧！别磨叽了！”她虽依着写文时的心情，不喜季喜秀这个人。但看到现在，晓得她对家人应还是不错的。
顾馨回屋提袋子，也准备出门。
季蕊送走四姐，立马懂事的跟进屋，帮她提了另外一个袋。
顾馨觉得这小妮子很好，比那个，你跟她掏心窝子，她跟你耍心眼子的姐妹强多了！
出了院，还帮着她锁好了大门。
顾盼的身子瞧着壮，体质虚。腰宽体胖少运动，没走两步就气喘呼呼了。
惹得周边经过的邻居都像看大熊猫一样的看她。有些人还在她后面扎堆儿议论。
她只当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二嫂子！他们好像说你呢！”
“说呗！还能让我掉二两肉啊！要真能掉二两肉，我还得谢谢她们！”
季蕊像瞧什么稀奇物件般，边走，边仰头看着她。
百货店建在村口，离她家不远，但也不太近。走到地方，整让她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抬脚刚迈过门槛，赵大姐就迎亲儿般热情的跟她打了招呼，“盼儿妹子，今天来买什么啊？”
顾盼没少往这跑，好像每月不给人家送点钱，自己心里都会过不去似的。
“大姐，我今天求你帮个忙！”抬起自己的小肉臂，将装衣服的袋子搁在柜子上。
季蕊见状，也将她手里的袋子放到了柜上。
赵素兰低头瞄了一眼，“哟！我说盼儿妹子，我这可退不了你前月儿买的衣服，而且你这里面，不都是在我这买的吧，也有在镇上买的吧！”
赵素兰跟她礼貌假笑，这种表情，她也会。
“姐！没让你给我退！我能让你办这事么！”她用不着跟个妇女使什么美人计，她只是为了提升欢快气氛，冲赵素兰挑下眼，“我这不是看腻了，想买新么！柜子里放不开了！你帮我收了呗！”
“收了？”赵素兰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这可一次没上身穿！都还没拆吊牌呢！款式还是新的！姐，你收了不吃亏，肯定能卖个好价！”
这小嘴甜的，一口一个姐，叫的赵素兰忽有些晕乎，低头忍不住扒拉了几下袋子，瞧着里面的衣服，确实如她所说，有几件还是自己去城里看上过，却没舍得买的，“那你想让我多少钱收？”
要的多了，赵素兰肯定也不乐意。但看对方的神情是想占这个便宜的。
顾馨横过手臂找了个支撑，词儿都准备好了，却被臂下的玻璃柜咯吱声给叫了停。
尴尬不失礼貌的扯了扯嘴角，默默地把手放下，她现在的外在体型，她真得适应一下。
她是来这处理衣服的，可不想把收回的钱儿，直接搭在这。
“姐！您看着给！反正也不是外人！我晓得你跟我二嫂子好！不会糊弄我的！”好看的眸子再挑动，给赵素兰一个提醒。
拿顾盼娘家嫂子出来照照面子，这招必然非常好使。
赵素兰的脸色即刻就变了，但很快又恢复了假笑。
顾盼的二嫂子牛玉慧跟赵素兰打小就认识，容貌好，个子高，学习也比赵素兰强。事事都压她一头不说，嫁个人更是跟鲤鱼跳了龙门似的。
赵素兰心里明白，顾盼看着傻乎乎的好欺负，可牛玉慧却是个不吃亏的主。面儿上说什么打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儿，实际上根毛都和她算的很清楚。
她是这家店的老员工了，村里来来去去都认识，必定不想因为这点事，失了脸。
最后，赵素兰不情不愿的给她折了个中。
顾馨觉得可以了，就是摆地摊也得去半给人家。
顾馨示意季蕊可以调头回家了，出了百货店，却想起一件事。
转身又回了店内。
赵素琴拿着块抹布，低头擦柜面，语气完全没了刚刚的热情，“又回来卖什么啊！我这可不是什么东西都回收啊！”
“嘿！姐，我买几团毛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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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离婚
大年三十的鞭炮声，没了屋内摔东西的噼里啪啦声。
地上到处都是碗盘摔裂的碎渣。
顾盼转头进了里屋，伸手撕掉了墙上的大红喜字和一堆破旧报纸。
返回外间，不解气的甩在了季辛的脸上。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的伟大！这哥哥做的特别的称职！”每一个字，都磨着牙缝出，“可是你作为丈夫，你很失败！”
季辛在这样的状况中，始终选择沉默。
因为季扬借钱的事，大姐被婆家责骂，甚至被丈夫打伤了腿。季扬没有办法，只好书信给二哥季辛求他帮忙。
季辛背着顾盼，给季扬寄回了钱。一次又一次，瘪着自己，顾了大家。
可哪里有揣的住的秘密。
1990年1月26号，季辛从临水县支援回来。当晚，顾盼把所有的怨火都撒在了季辛的身上，委屈地嘶吼，完全没去想这件事情的导火索。
她发了神经似的拽过季辛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想轰他离开。
却刚刚好，抖出了一封自拟的“离婚协议书”。
那时的顾盼很崩溃，呆呆地低眸看着那张白字黑纸，不清楚为何他们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把钱都给了张小巧，是她的错。她没钱借给他的家人是她的错。
她的家人不喜欢她，她认！可他身为她的丈夫，为什么要瞒着她做这些。是觉得，她不可能同意，不可能让他拿钱去贴补他的兄弟姐妹？
那这样不能一心的夫妻关系，要依着什么去维持！
她只是任性的想把季辛轰去他弟弟妹妹那里大团圆！
而季辛已经想好，要和她结束了！
“顾盼，我……”
顾盼将地上的“离婚协议书”捡起，撕了粉碎。
腮上的泪水未干，她咬着牙，用力的吐着字，“季辛我告诉你！就算是不想过了！也得是我顾盼先跟你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