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轻和谢霙一起坐在地铁上。
那是一辆非常破败的地铁,地铁上与医院一样空无一人。
疑似有点太日常了。不过阴曹地府是古人勾勒出来的,在现代,阴界变成当代社会模样也很正常。只是范轻心里难免有点小失望,她还以为可以飞着去工作或者直接被传送到工作地点呢…
她看向谢霙,有些奇怪这女孩为何还穿着古式长袍,按理说谢霙有笔记本,地铁卡这些现代用品,服装应该也有现代式的,穿着现代的衣服也会更加方便行动呀,是必须穿长袍吗?就像医生必须穿白大褂。
“无常的服装,是必须穿长袍吗?”
“啊?啊!”谢霙反应过来,“服装的话没有强求长袍呢,就像现在中国也有很多人喜欢穿着汉服工作,我只是单纯喜欢这么穿。”她理了理自己的长袍,“我们地府工作是很自由的,只要完成该做的工作就OK了,对怎么穿并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必须要带上帽子,而且白无常必须穿白衣,黑无常必须穿黑衣,不然要是死者分不清很麻烦。”
“自由穿着啊…”那样就好。
范轻很不喜欢穿长衣服,下摆拖在地上她觉得很脏。
“你帽子上写得什么呀,是一生见财还是天下太平?”范轻望着谢霙帽子上那一堆真·鬼画符。前往工作地点的这段路程有些远了,她开始没话找话,也借机与同事更熟悉一点。
“我的帽子上写的是一生见财哦,”谢霙似乎知道这字写得不怎么好,“现在有很多黑白无常嘛,为了节省资源,都是发下来自己手写的,我的字写得不太好,不要介意,嘿嘿…话说,你对白无常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嘛,身为导师的我很满意!”
哈哈,范轻心里无奈地笑了笑,毕竟自己活着的时候喜欢了解一些民俗的东西嘛…没想到居然有被因此表扬的一天……
对了,活着的时候…现在却死不瞑目…发生了什么来着…
范轻下意识想去摸脖子,不知为何脑子里的神经开始疼起来。好像潜意识里很排斥她去想这个问题。
问问谢霙吧。
“谢霙…”
“啊,我们到站啦。”
地铁门咔嚓咔嚓地往两边划去,一个很标准的女鬼声空灵地报道:“车祸十字口到了,请需要的乘客下车。#bsjdnsk?&nnnm#n@%……”接着又说了一堆范轻听不懂的语言。
注意到范轻疑惑的表情,谢霙解释到:“不必疑惑,这后面说的是古代汉语。毕竟也有无常从古时便开始工作,也还没有学习现代汉语,所以也需要用古代汉语跟他们交流。”
啊…很人性化呢…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开始第一个工作吧!↗”
疑似语气有些太活泼了…怎么感觉谢霙有点像魔法少女里的丘比啊…范轻有点脚趾抓地…
两个女孩一齐出了站。
果真是车祸十字口,地上躺着一个男人,他也是这个空间下唯一一个人,血液从他的口腔和耳朵里流出,地上到处都是,还有些肉沫,大概是人体组织。他的下半身与上半身相对扭了180度,脚弯曲着向着天空指着,他的身边躺着一辆摩托车(这也是唯一的物品)在不断冒烟,头部撞坏了。真是惨不忍睹。
范轻觉得场面很恶心。
“要带去阴界的就是他吧。”
“对,就是他。不过你也知道,人死前会发生一件事吧?”
“你是说走马灯吗?”
“对,走马灯。”谢霙一边说,一边又把手伸进帽子里摸索,过了一会儿,她拿出了一盏小灯笼。
她拿出东西的那一刻,范轻觉得自己听见了哆啦A梦里的背景音乐…
谢霙从男子头上拔下一根头发,从小灯笼顶部投入,接着,小灯笼上每一面的画面开始变化,像电子屏幕那样。慢慢可以看见一个小男孩的身影,就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孩童时代吧。
还真是高科技。
谢霙将灯笼轻轻放在地上,接着慢慢扭动男人的头,让他正对着灯笼。谢霙将灯笼转动起来,每一面上是男人生活至今的种种印象深刻的画面,想必现在他就是在走马灯了。
站在一旁,范轻可以瞥见灯笼上的画面:
儿时与朋友们一起爬树,摔下来大家一起嘲笑他,他自己却也开心地笑了…上课时感到很痛苦,头不断点着好像要睡着了…在到处张望着,手上拿着纸张,是在找工作吧…结婚典礼…在逗小婴儿玩,脸上的笑容欢喜无比,跟中了彩票样…接着又是…小男孩,在前面跑着,他在后面追着,是在玩追追猫吧…
仔细看,原来一开始出现的那个小男孩不是他自己,是他的儿子。
灯笼最后定格在他与儿子追逐玩耍的画面。
男人注视着画面,嘴角向上提了点,只有一点点,没有力气再提了。
他的眼睛变成浑浊的黑色,眼皮耷拉着,微笑着的嘴里吐出最后一口气。
“哈……”
他的整个身体因为泄了一口气向下散去,他完全死了。
最后想着的是自己的孩子啊,嗯,有的为人父母确实会这样。
“现在怎么做呢?”范轻转头问谢霙。
谢霙正表情难过地看着男人。她被范轻的声音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她,好像震惊于她居然在目睹了尸体和别人的一生之后这么快就恢复了平静。
范轻的共情能力并不是很强,也可以说她在故意压低自己的共情能力。她不认识面前这个男人,自己的人生除了此刻与他一点交集也没有。对范轻来说,她只是看了一部电影,讲述一个人一生的电影。他的死不会对范轻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她稍稍被触动一下就恢复了平静。
不过这也许恰恰说明她适合成为无常。无常一天要见那么多死人,共情能力太强迟早得心理疾病。不过鬼会有心理问题吗?
“啊,接下来,”谢霙将灯笼重新塞回帽子里,“咳咳,接下来就是勾魂啦。”她好像在强装开朗。
“没关系,你难过就难过一会儿吧,我不是领导只是你的实习生,你想难过多久都可以。”范轻以笨拙的方式安慰她,但她奇怪谢霙不是白无常吗,白无常一天见那么多死人,为什么还会难过这么久呢?还是说谢霙自己也才做无常不久?
谢霙没有理会范轻,她继续伸手在帽子里摸索,拿出一段金色的绳索,这想必就是勾魂锁了。
“接下来是勾魂,这是以后最常见的工作,要好好看着哦。”
谢霙一边说,一边将绳索整理了一下,把它一段一段缠在了男人身上。她缠的动作轻轻的,眼里透露出悲悯与同情。
以后不管尸体有多脏都要这样一段一段去缠吗,巨人观也要缠吗?这么看来,无常的工作还挺辛苦的。
缠好后,谢霙重新走回范轻的身边,她抓住绳子的末端,使劲拉动。一团似蛋清一般粘稠的物体从男人身上慢慢脱离出来,这想必就是灵魂了。
灵魂一点点被谢霙拉出来,变得不再粘稠,飘在了男人身子上方。
灵魂看起来有些呆呆的,看来还没有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除了寿终正寝的人,没有人可以接受吧。
谢霙在用力,但灵魂的位置并没有变化,他只是左顾右盼着。
“哎呀,看来,他还不愿意走呢。”
“就像我一样吗。”范轻问道。
“啊?”谢霙摇了摇头,“不,跟你不一样,你是死不瞑目,已经来到阴界了,但有一定要实现的愿望,否则不愿意投胎。但这位…”谢霙拉了拉绳子,“目前看来只是单纯不愿意跟我们去阴界,对人间还有一定的留恋。”
一定要实现的愿望?范轻感觉大脑好像在刻意模糊这几个词,好奇怪。
“总之,像这种灵魂,一般都是舍不得自己的亲人朋友、宠物,想以灵魂的状态见他们最后一面。这种小愿望也不是不能实现,花不了多长时间,毕竟我们鬼神也是仁慈之辈。我们就把自主权交给他,跟着他到处走走吧。”
接着,谢霙还向范轻解释,只限于这种小愿望,像想陪着你的伴侣慢慢变老,想看着孩子长大这种是做不到的,因为对于人类来说这个时间跨度太长了,还有想实现自己的梦想也不行,毕竟灵魂状态无法让现实生活产生任何改变。灵魂状态的生物,就是一团空气而已。
这么说来,想看的番剧还没更到大结局可以作为以灵魂状态留在现实的理由吗,毕竟番剧播出的时间跨度最长也只要半年。
这么问后,谢霙以一副“啊,原来你是二次元啊”的眼神看了范轻一会儿,接着向她解释,就算不是以灵魂的状态也是可以看到的,地府又不是没通网,再说,可以作为鬼潜入在看这部番的人家里一起看啊,只不过一起看的人会有些背后发凉就是了……
这些灵魂不愿意去阴界,只是怕立刻遭到惩罚,那可不是想到处飘就能到处飘了。或是怕再也看不到人间的景象了,毕竟没有人做过鬼嘛,恐惧来源于未知,前几辈子死过也被抹干净记忆了,自然迟迟不愿意走,想看留恋的人或物最后一面。
一边解释,谢霙一边松了松绳子,将手极有礼貌地抬了抬,示意把主动权交给男子。灵魂看到手势后,慢慢转身,向一方飘去。
“走吧,我们跟着他。”
二人跟着灵魂走着。
世界一片空白,只有灵魂在前面飘。
有些无聊呀。
“你刚刚跟我说可以潜入人家家里看番,也就是说现在这种一片空白的状态是工作时特定的咯。”范轻主动打开话匣子,她想快点跟同事熟络起来。
“啊?”其实谢霙也一直想跟范轻聊聊天,但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现在范轻终于主动找她说话了,太好了这个无聊的状态总算结束了!
又问我关于看番的事…看来她真的很喜欢动漫。
“不是的,这个状态是我故意变成的,这个空间是阴与阳的分界点,也就是零无界限…为什么变成这样?因为我觉得这样比较方便嘛…看到阳间的景象的话,到处都是人和物,不太方便我们直接找到将死之人,而且你是第一天当无常,应该会害怕穿墙而过的感觉吧?再者,如果我们穿墙而过时看到房间里的人在做什么私密的事情,对他们也很不礼貌,这样也不怕会跟丢灵魂…毕竟这个空间下只有我们三个嘛,防止灵魂成为没有无常指引的孤魂野鬼。”
“这样啊…”
范轻重新开始注视灵魂的走向,她板着个脸。有的人面无表情时就像挎着个脸,范轻就是这样的人。
世界再次归于安静。
谢霙仍不打算主动抛出话题。找不到事做,她便开始偷偷观察范轻的脸:
看起来像小短刃的眉毛,眼角微微上翘,高挺起来的鼻梁,嘴角向下,满是饰品的左耳。她记得范轻右脸有一条浅浅的伤疤,交谈时可以看到她时隐时现的尖锐的虎牙。这些局部组在一起,是一张看起来有些锋利的脸,不知范轻的性格是否也如她的容貌一般锋利。谢霙觉得范轻长得蛮好看的,她最喜欢她的瞳色。比一般人要浅,是琥珀色的。
她们跟着灵魂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停下了。
灵魂的手似乎趴在什么上面,头向前探去,在张望着什么。
突然,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底冒出来,划过脸庞砸到地上。他应该是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谢霙十分好奇,现在她们不用走动,把世界恢复成阳间状态吧,也方便自己学习人类感情…
谢霙施法转换空间的状态。
像把颜料掉进水中,混杂的颜色在空白的世界渲染开,逐渐分离,形状也慢慢凸显出来。
阳间的世界慢慢恢复,啊,看来她们是在学校的走廊上。
顺着男子的眼神望去,是一个小男孩,长得和他走马灯里的孩子很像…啊!是他的儿子!
果然,最后舍不得的人是自己的小孩。谢霙内心一阵酸楚。
灵魂的眼里满是怜爱与不甘,一定是在想儿子只有这么小就失去了父亲该怎么办吧…不甘的话…应该是不甘最后只能陪孩子到这里了吧…
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上会少一个我。不管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依赖还是互助甚至是讨厌,但彼此曾经出现在对方的生活中这件事是不假的…灵魂一定很想看着儿子长大吧,想知道儿子最后成为了什么样的人,有没有考上大学呢,几岁结婚呢,长大以后从事什么职业呢,成为了普通人还是对世界有巨大影响的人呢…
但是,没时间了,该走了,投胎之后不论这个小孩变成什么样都和他无关了,走在路上相互见面也不会认出彼此了…那么多回忆那么多守护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会舍得…
……
“他看到自己的孩子了,我们现在可以带他去阴界了吗?”
似乎驻留的时间有点久了,范轻提醒道。
“啊,嗯……”
一种刺耳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孩童吵闹的声音,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下课了。
灵魂听见下课铃,便疯狂向门口冲去,孩子们一个两个走出教室来活动,他的儿子也出来了。
灵魂笑起来,他现在比刚死时有力气得多,他咧开嘴,打开双臂,想给儿子一个拥抱。
孩子径直走过,穿过他的身体,灵魂只是一团空气,不会对他的速度,视野,触觉产生一丝影响,不过他应该会感到莫名其妙的一股寒意。
本来父母辈温暖的怀抱,现在只带来寒意。
当孩子彻底穿过自己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走去,男子好像才接受了事实。笑容在他脸上僵了一会儿。柔和的皱纹变成不协调的曲线,他低下头尴尬地抿了抿嘴唇,转头望向两位女子。
他在说,我准备好了,带我去阴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