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

    晏祈收下令牌,起身向洛云深告辞。刚踏出厅门,就被洛拂晓一把拉住袖子。

    "晏公子快来!"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晏祈被他拽着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院中一株老梅树虬枝盘曲,树下石桌上摆着棋盘,旁边还放着几坛未开封的酒。

    "这是..."晏祈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忽然怔住。

    洛拂晓已经拍开酒封,得意洋洋道:"我珍藏的梅子酿!你尝尝看。"他忽然压低声音,"方才你们说话我都听见啦,公子分明是在有意试探你。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晏公子。"

    晏祈失笑,接过酒碗。

    只是不经意间,系在脑后的白绫被枝条钩住,晏祈低头时,白绫被扯松,摇摇欲坠。

    他反应迅速,扶住将要滑下眼帘的绫布,扶正好来,重新打了个结实的结。

    但它滑下时,洛拂晓刚好在看着他,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于是洛拂晓稍有惊讶,话没过脑就问了出来:“咦,公子眼角怎么还有一块红色的伤痕?”

    说完,他自己就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晏公子的全貌,虽然眼睛依旧是闭着的,但眼角那块像是什么符文一样的红色伤痕有些眼熟,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先把话说出来了。

    晏祈自己也愣住了,自己眼睛哪有什么伤痕?

    但他突然想到了昨夜,莫名入梦的宋问和眼角的纹路。

    "是旧伤。"晏祈迅速整理好白绫,冷静回答他。

    “这样啊,不过晏公子,您长得这番龙章凤姿,有没有道侣?”这是洛拂晓早就想问的了。

    他自幼对人情感体现很敏感。这位晏公子首先给他的感觉是放荡不羁的,似乎和所有人都可以相处成一片,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可真正相处之后,他发现,并不是这样。

    不知为何,这位总是言笑晏晏的公子,明明与众人相处融洽,却总给人一种隔雾看花之感。洛拂晓注意到,每当无人交谈时,晏祈便会抱着他那柄长剑倚墙而立,整个人沉静得像一潭深水,有时能保持这个姿势长达一刻钟。

    所以这种莫名的疏离感让洛拂晓好奇起来他真实的人际关系。

    “道侣?”晏祈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我看着像是有道侣的人吗?”

    洛拂晓盯着他被光镀上银边的侧脸:"您这模样,说谈过十个我都信。"

    这话倒不全是奉承。即便蒙着素纱,晏祈身上那种如雾似幻却又真实的气质反而更添神秘,像幅留白的山水画,让人忍不住想填补那些空白。

    晏祈的笑声在梅树下显得格外清朗,惊起枝头栖雀:“十个道侣?"晏祈抹去唇边酒渍,指尖在碗沿轻轻敲击,"拂晓公子未免太看得起在下了。"

    梅影婆娑间,一片梅瓣飘落肩头,他随手拂去。低头时看见酒面浮着的落花,没来由想起某个故人——宋玦玄那家伙,这些年应该也还是孑然一身吧。

    这没多年了,宋玦玄是不是也没有道侣?

    噢不对,他有个绯闻青梅竹马,年少夭折了。

    想到这,晏祈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宋玦玄从小到大身边都只有一个他,哪来什么小青梅,这群人传得也太不切实际了。

    而眼前的洛拂晓把玩着手里的梅枝:"我只是觉得..."少年嘟囔着,"晏公子这样的人,不该独行江湖。"

    晏祈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酒液倾泻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响,在青瓷碗中激起细小的漩涡。

    酒壶悬在半空,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凝滞的弧。晏祈想起多年前的雨夜,也有人撑着纸伞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独行..."他轻轻放下酒壶,声音像落在冰面上的雪,"自有独行的好处。"

    暮色四合,梅树的影子在石桌上越拉越长。晏祈垂着眸,像是一段冷玉搁在月光里。

    "可独行多寂寞啊。"洛拂晓托着腮,眼睛格外明亮,"就像这梅树,开得再热闹,终究是孤零零一棵。"

    晏祈闻言抬眉,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那抹嫣红在他苍白的掌心颤动,像一滴将干的血。他轻捻梅瓣,香绕指腹。

    "但拂晓公子可知,有些花木,注定要独活。"他合拢手掌,再张开时,花瓣已化作齑粉随风散去,"离群反而活得长久。"

    洛拂晓歪头,怔怔看着他空荡荡的掌心,不语,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这位看似潇洒的仙君,分明在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最决绝的话。

    ……为什么?

    狂风骤起,卷起千层红浪。漫天梅瓣如血雨纷飞,有几片沾在晏祈的素纱上,红得刺目。他仰头"望”向纷飞的红梅,内心却是一片静默。

    一花独放,再怎么绚烂,终不及满园万紫千红。

    世人皆恶孤独,他又何尝不知?

    但他是晏祈,他没得选。

    ……

    夜晚,洛云深诚邀晏祈住下 ,晏祈没有推脱,答应了下来 。

    "夜里露重,晏公子可不要外出 ,以免染上风寒。"送晏祈来到客房后,洛云深说,“最近城中不太太平,有邪祟出没,我已在府邸周围布好阵法,晏公子尽管安心,只要不出洛府,便一定相安无事。”

    晏祈点头:“洛公子有心了,多谢。”

    洛云深走后,晏祈躺在辗转难眠。

    窗外月色如霜,透过窗棂洒落一地银辉。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思绪翻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仍是白日里那个叫“宋问”的人。

    他又在想那个宋问。还有自己眼角的那一枚刻纹。

    这么想着,他扯开白绫,抬手摸上眼角,依旧是很细微的凹凸感,那符文似乎印进他的眼上。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不管这符文是什么,先想办法处理掉吧。

    这时,屋外突然狂风大作,树叶沙沙作响 ,屋外的青梅树枝芽倒映在窗上,随风晃动,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魔。

    晏祈心有所感。有东西在靠近。

    想来是邪祟出没,晏祈本来不想理,毕竟他懒得动。但外面的邪祟似乎是和他门外的守护阵法杠上了,一直锲而不舍的撞击着墙 ,吵的心烦。

    晏祈努力闭目养神,不去注意它们。

    然而此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飘进窗户。那声音时断时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脑海里。

    晏祈将枕头捂在脸上,心说吵死了。

    “魂归……永镇……”

    “无妄……殆烬……青帝何悲!”

    “魂归!!”

    ……

    晏祈忍无可忍,将枕头丢开,起身,覆好眼睛出门 。

    刚好,他这段时间要找机会去一趟按万象天宫永乐城。而永乐城,需要较为高级或者稀少的邪祟作为入城门票。

    而这厉鬼的声音听着就不一般。

    送上门的门票,就别怪他不客气收下了。

    他连剑都没有配,随意拿起一旁屋檐下的竹杖就走出了洛云深设下的结界。

    要是没弄错的话,洛府中的这一些邪祟,应当都是当年他与宋玦玄封下的那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他寻声来到后院的井边,发现一口被杂草半掩的古井。井沿上刻着模糊的铭文,借着月光,晏祈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字:"永镇..."

    哭声突然停了。

    井水无风自动,泛起一圈圈涟漪。晏祈后退半步——在他的感知中,那根本不是水,而是某种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

    晏祈将掌心的竹仗转了个漂亮的剑花,在手中握紧,歪头听着井中愈发剧烈的翻涌声,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大半夜扰人清梦——"竹杖尖端突然迸出三寸青芒,"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哗啦!"

    井中猛地探出数十条猩红触须,每根都生满惨白的眼珠。那些眼球齐刷刷转向晏祈,瞳孔里倒映出他含笑的脸。

    晏祈足尖轻点,衣袂翻飞间已跃上梅树枝头。青竹杖在月下划出流星般的轨迹,"来,让我看看你们够不够格当永乐城门票——"

    触须暴长,如血浪般扑来。晏祈却不急着出招,反而哼着小调在枝头晃荡双腿。直到腥风扑面,他才突然倒仰下去,竹杖贴着鼻尖横扫而过。青光过处,触须寸断,落地化作黑烟。

    "就这?"晏祈单手勾着树枝荡回高处,发间梅瓣簌簌飘落。他忽然嗅到甜腻血气,反手一杖刺向身后——正扎穿只试图偷袭的惨白鬼手。

    井中传来刺耳尖啸。晏祈掏掏耳朵,突然翻掌拍向树干。满树梅花瞬间离枝,在他周身凝成绯色旋风。当触须再度袭来时,他轻笑一声:"走你!"

    梅瓣如刃,将怪物绞成漫天血雨。

    眼看扰人清梦的邪祟已没了动静,晏祈哼着曲儿踱步回到井边。他蹲下身,用竹杖戳了戳井沿铭文:"这么快就失灵了?那我再补一道。”

    说着,他低头,从纳戒中拿出纸笔和朱砂 ,准备起手再来张“永镇”。

    就这分神的刹那,井中猛地射出锁链缠住他脚踝。

    晏祈显然没料到它还没死透,"哎呀"一声被拖向井口。却在坠井瞬间突然翻身,竹杖狠狠插进井壁。

    他单手抓着杖尾悬在半空,还不忘朝隐在暗处不知道看了多久的洛云深叫道:"云深公子,别看热闹了!劳烦递个火折子?"

    井口果然抛来一个火折。

    晏祈咬住纸卷,含混不清地哼了句"谢了",突然松手坠向井底。在即将触水时,他猛地吹燃火折往水面一掷——

    "轰!"

    火焰冲天而起,井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晏祈踩着井壁几个起落跃回地面,衣摆沾着的火苗被他随手拍灭。

    他转目望向刚从梅树后走出来的洛云深,变戏法似的翻转手背,手掌中心出一块漆黑鳞片:"乌怅鳞,我刚从那邪祟身上摘下的。"

    寒风拂过,他耳后的梅枝轻轻摇曳。方才还大杀四方的青年,此刻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仿佛刚才的生死一线不过是场游戏。

    洛云深看着他,无奈叹气,没有接过他替过来的鳞片,说:“晏公子收下吧,今夜为公子带来烦扰,真是抱歉了。”

    晏祈也不推托,将鳞片收下。毕竟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若是洛云深真的拿回去了,他也会想办法再弄回来。

    他将鳞片握在手中感知,心说是个好东西,足够去一趟永乐城了。

    “大半夜的,云深公子怎么也在此处。”晏祈只字问题刚才他躲在一旁观战的事。

    “夜黑风高,竹林沙色扰的我睡不着,所以就出来看看,刚巧就碰上公子你了。”洛云深怀着无懈可击的微笑,“这口井二十年前就在这了,先前一直有封印封着,没有什么反应,但今日不知怎的,异常狂躁。多亏晏公子出手才没有酿成大祸。”

    “无碍,但若是早就知道这井不对劲,云深公子何不找人来处理一下?”晏祈提出疑惑。

    洛云深轻笑摇头,道:“不是在下不想处理,而是请来了好些修士,都说因这井口先前有人设下符咒的缘故,既阻止了里面的邪祟出来作乱,但也使在外边的人拿里面的被封印的邪祟没办法。”

    晏祈:“……”

    ……想来是他当年用符咒还不熟,下错了的缘故。他也没想过让外边的人也对付不了里面的邪祟。

    还有,洛云深说这些邪祟平日里都挺安静,没有什么动静。但今夜突然发狂,想来是感应到了给他们下咒的自己回来了,想过来找他寻仇 。

    晏祈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眼下也没事了,晏公子也赶紧回屋里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议。”洛云深道。

    晏祈点头,道:“云深公子也是,若还是担心睡不着,我这儿有安神香。”

    洛云深笑着说:“晏公子好意心领了,但在下还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好。”晏祈没有犹豫,转身向屋子的方向走。

    余光中轻撇到还留在原地的洛云深低垂着头,目光盯着深不见底的井口,半张脸被隐在阴影中。

    晏祈眼神暗了暗,终究没有多说什么,离开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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