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

    回到房中,晏祈指尖轻弹,烛火应声而灭。

    夜已深了。

    窗外,一弯冷月斜挂梢头,星河如练,倾泻千里。他缓步走至窗前,抬手摘下覆眼的白绫,任由微凉的夜风拂过面颊。

    ——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看”过夜色了。

    月光如水,漫过他的眉梢眼角,映出他的眉眼。他微微仰首,望向那片浩瀚星海,眸中倒映着细碎的银辉,像是沉在深潭里的星子,寂寥而安静。

    困意渐渐漫上心头,他轻叹了口气,手臂一撑,翻身坐上窗台。夜风撩起他的衣袍,他索性往后一靠,倚在窗框上闭起了眼。

    ——不过是小憩片刻罢了。

    然而,庭院里的梅香幽幽浮动,缠缠绕绕地沁入鼻尖,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意,像是故人指尖残留的温度,又像是年少时某个炎夏,山谷中清透的风划过侧脸。

    他本不想睡去的。

    可那香气太过温柔,恍惚间,竟将他拖入一场久违的梦境——

    梦里,落花纷扬,有少年执剑试闯天下,傲骨张扬如同火栖梧桐枝,耀眼到可以灼伤目光。

    ……

    沧澜七十八年,殊宁宗。

    近日摘星台传出的浩劫预言,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在殊宁宗内激起层层涟漪。众弟子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连晨修时的剑招都比往日慢了几分,三三两两聚在回廊下交头接耳。

    摘星台护法童子听闻这件事情后无奈扶额,连连摆手,示意没有这样的事。当然,视八卦如乐趣的殊宁弟子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摘星台的人整天都神秘兮兮的,肯定有猫腻。

    这不,玉灵台的小弟子近日连续蹲守摘星台四日,终于拼拼凑凑,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沧澜七十八年,天下第一大宗殊宁宗劫难有三。

    一为少宗主宋玦玄破关而出,十六岁结婴,创宗门千年记录。

    二为宗门排面首席大弟子晏祈又要下山历练。

    三为晏祈抽签抽到了少掌门宋玦玄作为陪同,一起下山!

    而殊宁宗弟子皆知的三大事迹,一是少掌门虽然天资异禀,举世无双,但他行事比历事堂的玉真人还以恐怖。少掌门出关,意味着殊宁宗众弟子,再也喝不到殊宁山脚下的杏花酒,再也体会不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的美好!

    二是混世霸王晏祈,出山必闯祸,闯祸必回山,回山必被仇人寻上门 ,而届时又肯定有人会被责问:“为什么不看好大师兄又让他去祸害人间?!”

    而这第三,就是这两位祸星相遇。这两位一旦同时出现在方圆十米之内,唇枪舌战是小,出手相战祸及宗门同僚才是大!

    这两位天才少年战力非凡,一旦打起来,你就可以身临其境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一边如同降临深渊般的寒冷,一边如同坠入火炉般的灼热。

    一战祸及全宗门。

    他俩一个眼神交汇就能引发剑拔弩张。上次在论道台交手,宋玦玄的寒霜剑气与晏祈的离火真诀对撞,生生将演武场劈成两半。观战的弟子们抱头鼠窜,仍有人被余波震得三日下不来床。

    于是这两位殊宁祸星让人“敬而避之”。

    是可谓“殊宁花惊落,重天斗秋雨。”

    殊宁宗流传着这样一首打油诗:

    "少宗主出关,杏花酿要完。

    大师兄下山,仇家要登门。

    双星若相会,山门都要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位祸星,此番一同去往了人间,该被祸害的对象成了凡尘。

    殊宁弟子对天祈祷,希望这两位在人间燃起的火,不要波及到宗门了。

    ……

    漓国边境,澜城。

    西阳欲颓,暮色如血,染红半壁苍穹。鱼鳞状的云霞层层叠叠,为蜿蜒的官道镀上金边。秋风掠过稻田,掀起阵阵金色波浪。

    澜城外,三言两语,打破林中的寂静。夕阳田园间,顿时多出了几分生机来。

    “宋少掌门,走这么快做什么,赶着去投胎吗?”说话的少年语气轻缓,慵懒散漫,透着漫不经心。抬手折来一片绿叶,数着脉络,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瓷白的手腕露出衣袖,在空中随意晃动枝条,树影沙沙,却也别有乐趣。

    而走在前方的人止步,回眸,霜雪般的衣袂无风自动,束发的玉冠在夕阳下流转光辉:“澜城日落后关城门,你若想露宿荒野,可以走慢点。”

    把玩枝条的少年一愣,随机加快脚步跟上他,眉头都皱在一起了:“这圆日半个身都没入群山之后了,你怎么不早说。”

    语气颇为理所当然,指责一旁白衣少年。

    宋玦玄面无表情,斜馁他一眼,道:“晏祈,是你自己说沿途的客栈吃食太好,要再多留一会的。”

    晏祈:“……哦。”

    他自知理亏,耽误了时间,撇过头去闭上嘴。

    倘若殊宁宗的弟子在这,一定会惊诧,这两祸星一起待了这么久居然没有动手打架?!

    其实,他们并非时时刻刻都在斗法。同是掌门莫虚座下弟子,朝夕相处多年,若次次见面都剑拔弩张,殊宁宗早被他们拆了八百回。只是二人一旦交手,必定惊天动地,寒霜剑气与离火真诀对轰,演武场都能劈成两半。

    久而久之,宗门上下便默认:“宋晏十步之内,必有灾殃。”

    晏祈此时抬头看了眼半身已没入山后的落日,顿然感到绝望。看来这今晚,是注定要露宿荒野了。

    他跟着宋玦玄走,眼睛漫无目的的乱瞧着,余光中天上白线划过,他的注意力被吸引,抬头望去。

    落日残阳里,万物如同被洒上了彤果琼浆,圆日浩荡,余辉昏红,于是天空中划过的那几只白鸥,洁白无瑕,醒目耀眼。晏祈的目光追随着白鸥渐行渐远,思绪也游离天外,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突然间,他灵机一动,一把抓住宋玦玄的衣袖,让他停下来。

    宋玦玄垂眸,盯着那只抓着自己雪白衣袖的手,指节修长,却沾着些许草屑和泥土。他眉头微蹙,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抽回袖子,道::“晏祈,你刚刚摸的枝条没洗手。“

    晏祈无语,骂他:“洁癖精。”

    而后又兴致勃勃地凑过去,漆黑如墨的眸子盛满狡黠笑意,对他说:“宋玦玄,你也不想露宿荒野吧,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们可以飞过去。”

    “佩剑不能用,你怎么飞?”宋玦玄冷漠打破他的幻想。

    ——殊宁宗有八百戒律,十条宗规。其中一个宗规,就是下山历练的弟子不得配剑,不带盘缠,自封修为,泯于凡尘。

    何为历练?磨砺意志,锻造身心,平定心境,自力更生!

    若遇险境,可以撕破随身携带的传唤符,直接传送回宗门,但同时,这也是为历练失败。

    因为没有盘缠的原因,殊宁历练的弟子总是不是在除魔赚钱,就是在赚钱的路上。为此还打响了心系苍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宗门形象。

    殊宁众弟子有苦难言。

    而历练有两种缘由,一为修为遇到瓶颈,需入世悟道,这种情况,可以不封脉,配剑下山。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每年年底的资历考核。

    考核有四类:修为,历法,布阵,丹药。

    但凡有其一不过,就需自封修为,下山历练。所以,与其说是历练,不如说是惩罚。

    而他晏祈,堂堂殊宁宗首席大弟子,天资卓绝,剑术冠绝同辈,却在“丹药学”上栽了四年跟头。

    “丹炉一响,黄金万两。”——这是晏祈的名言。

    他炼的丹,要么炸炉,要么成毒,最离谱的一次,把补气丹炼成了“含笑半步癫”,服下之人狂笑不止,连跳三日才解毒。

    丹阁长老气得胡子翘上天,指着他大骂:“晏祈!你这哪是炼丹?你这是炼命!”

    于是,每年考核结束,晏祈都会收到一张熟悉的历练令——丹药科不合格,封脉下山,自谋生路。

    而晏祈的历练之途可谓“传奇”。

    第一年,天资卓绝的少年展露头角,一举拿下除丹药学以外的第一甲,并且以仅一年的修为力战群雄,在天才云集的殊宁宗风云榜上杀进前二十,全宗哗然。

    但却因突然的闭关修炼,错过了但药学的考试。宗门上上下下都在为他可惜。

    殊不知殊宁宗无意间,避过了一次祸害。

    而第二年,晏祈冲上风云榜前五,但于丹药学上,却考了全宗倒数第三,于是落榜的晏祈,封脉卸剑,踏上了长达两月之久的历练。

    而在两个月的最后一天,晏祈身后追着数十只庞若大山的无妄崖镇守神兽苍南龙,周身冒着汹涌翻腾的无妄岩浆,一路流淌着,漫过半个宗门。刹那间,岩浆成河,火花四迸,绿林青葱的殊宁仙山黑烟滚滚,宛若火山喷发。一众长老花费半月,才将烧毁的山头恢复原样。

    第三年,晏祈的丹药学又落榜,于飘雪纷飞的十二月踏上历练行程。但这一次过了两月之期也不见其回宗,就在宗门着急的将要派长老去寻找时,晏祈终于撕破灵符,传送回了宗门。

    而在这的十二日后,一群镇守极北冰川的极地神兽凌川白狮杀到宗门山脚,要他们交出前些日子新即位的极地使者。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殊宁宗哪来的极地使者。而白狮的首领说,使者名叫,晏祈。

    第四年,晏祈丹药学又又又落榜,这次殊宁长教训了,要求他抽签,抽一位元婴以上的长老陪同他下山,监督他历练。而不到半月,一同前去的元婴长老顶着半边被烧焦的头发回宗,吹胡子瞪眼,气个不行的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遇上那个臭小子。

    两月之期后,晏祈如约而返,一起传回来的,还有来自永乐城的十万两黄金巨额欠款。

    至此,晏祈“祸星”名头坐实。

    而此时夕阳西下,身穿殊宁白衣“罪行重重”的少年勾唇轻笑,背手转过身来面向宋玦玄,毫无防备的倒退的走,明媚的眉眼含着笑 :“不能御剑又怎样,你晏小爷我,自有妙计。”

    宋玦玄沉默看他半晌,修长的眉毛轻挑了一下:“怎么,你又想使小手段惹什么祸?”

    晏祈撇了撇嘴,摆摆手,不满道:“什么意思呢你,这是计谋,哪里算是小手段。”

    这时宋玦玄撇了眼他身后,起唇,又要说什么:“你……”

    晏祈以为他又要回嘴,急忙抬手打断道:“唉,住嘴,知道你又要说什么,我自有分寸,不会再……哎哟!”

    不等他说完,后脑突然勺磕到硬物,他急忙止住脚步,痛苦的停下身摸摸后脑勺。

    宋玦玄看他撞树的样子,冷静把剩下的话补完:“……你后面有树。”

    “靠,疼死我了。”他捂着脑袋,痛的呲牙咧嘴。

    宋玦玄此时正好从身边越过,梨花似的白袖飘飘然划过他的面颊,还有一种凛冽的清香。随之传来的,还有一声轻笑。

    “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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