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秋早晨温暖的阳光中，銮铃发出声声脆响，惊动着思安县内众人的目光。和客栈众人相熟的人们，纷纷热情爽朗的大声打着招呼。

    东巷水果摊的张婶儿，正收拾着铺面。远远的就听见马车驶来，不一会儿随着马车的走近。抬眼就看见正掀开帘子，和外面大伙打招呼的边鹤，张婶儿也对着马车挥挥手，大声对着掀起车帘的边鹤道“小鹤！回来记得来婶子这拿冬天第一批南果梨啊！”

    边鹤也大声笑着回答张婶儿“诶！婶子我会去的！婶子保重啊！”

    张婶儿笑着点点头，示意边鹤往前看。自己则沐浴在阳光下，同隔壁铺子的刘大姐攀谈起来“刘姐，你说咱什么时候也能抽空出去看看？”

    刘大姐刚放下挥舞的手臂转头笑道“看啥？看大江大河？你铺面理整齐了吗？一会有人来采买，我看你还不快抓紧收拾。”

    张婶儿埋怨的看了刘大姐一眼道“咋？你不稀得去外面看看？咱现在日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你别说等明年开春了，我也叫上我家那口子出去逛逛去！”说完对着刘大姐挤挤眼“你也叫上你家那口子咱正好搭伙一块去？”

    刘大姐笑了笑催促道“再说吧！再说吧！你可快着点，等会我可不帮你弄啊。每日里都给你打理铺子，也没见你给我多拿一分钱呢！”

    话说完刘大姐还是同张婶儿一同整理起水果铺，两人边理边聊天说起长隆客栈的事儿。

    “你还真别说，长隆客栈这一群人走了，我感觉县里有些空唠唠的。人都少了不少。”刘大姐提溜着一筐水果，摆放整齐随口说着闲话。

    张婶儿码放着一堆刚送来的新鲜苹果，跟着接话道“谁说不是呢，自从六年前这客栈一开，哎呀！谁人不知咱县里有整个九原郡都有名的大厨！隔壁和州县的还有柳林县的人，都赶到咱这就为了吃口苏大厨做的菜！要知道柳林县离咱们这可隔了个和州县咧！”

    “是啊，你别说！就咱上次去长隆客栈吃饭，还记得不？苏大厨做的那一道拿手菜！不对，她每一道都是拿手菜，就是那道鸭子汤！任凭我在家试了多少只鸭子，愣是炖不出人家那个味！来吃饭的人一多，在咱县里住下的人也不少，买东西的人也多起来了。”刘大姐理完水果，伸手往荷包里抓了把，昨晚在家里炒的瓜子，放在手心拿个小篓子装瓜子壳；就坐在水果铺里开嗑。

    “你往那边坐坐，给我腾点地儿！这才对嘛！说起来我有些惭愧，六年前小鹤那丫头为着姐姐的事儿，来我水果摊前求我雇她做小工。那会你也知道，咱县里人来来往往的就是那么些，水果的生意也不太好做。就没条件收留小鹤在我这做工，不过我拿了些米粮给她；叫她别灰心去别处问问。说不定有人要雇小工呢！”

    刘大姐和张婶子挨着嗑瓜子，嗑完一个接话道“还好那孩子命好，被老板娘收留了。也多亏了那位老板娘，不然咱现在也不能从小摊变小铺不是？她们这一去，我听苏大厨说约莫要冬至时节才能回来呢……”

    “冬至那会正好吃上热乎的炒炖羊肉汤，还有你闺女一直吵着要吃的烤地瓜、炒栗子……等到来年春天咱也去走走……”

    两位的生活还在继续，话语里透着对春天的、对外出的向往。客栈的众人在一点点的驶离思安县城，边鹤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心里竟有些怅然。

    结束了和大家热热闹闹的告别，现下出了城门，只一眼就望见官道旁，暖阳下大片大片的麦田。初秋刚种上的小麦也已经郁郁葱葱，随着秋风慢慢摆动着嫩绿的身体。田间有些许飞鸟，啄食着未发芽的麦粒；早起的农人正辛勤的伺候着麦子，等待着来年春天的收成。而自己也好像被种下的小麦，等待着发芽成长。

    边鹤看了会麦田，将目光收回，就见到小丸儿已经靠在苏姨膝头熟睡着；柳叔在马车外同赶车的车夫商量着在哪儿歇脚，苏姨拿着自己撰写的菜谱研究着新菜式，四娘子则是笑吟吟的看着她。

    边鹤轻声道“四娘子为何这样看着我？是哪里脏了吗？”

    四娘子摇了摇头轻笑道“我啊，是看你长大了！”

    边鹤怔愣了一下刚想说自己还没长大，但目光所及之处，是苏姨眼角些许的细纹；是柳叔面带岁月的风霜，是四娘子发间摇晃了六年，仍旧泠泠作响的步摇；是自己已然抽条的身高，是自己能够独立完成客栈的活计，这样细小的改变已然深入自己的生活。

    “你听她瞎说！我们小鹤还是个孩子，哪里就长大了？”苏予慈放下菜谱看着对面有些发愣的边鹤。对着四娘子轻声反驳。

    “是是是，你说的是！我们小鹤只是长高了！”四娘子笑着附和着苏予慈的话转言道“我记得我虽父亲外出行商时，也像小鹤这般年纪。那时候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看什么都新鲜；见着新奇玩意都要抓着我爹问上许久。”

    四娘子的目光沉静带着些许回忆，在马车有规律的摇晃中；对众人娓娓道来自己之前的些许过往。

    “我娘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世了，也是同小丸儿一样，娘亲生了重病；家中又无足够的银钱医治。娘去世后我爹凭着族中凑的二两银子，给我娘买了口棺材，将娘葬在娘生前最爱的梦云溪旁。后来我爹发奋要出门行商，就将我托付给族中的二叔二婶一家照顾。从此我就跟着叔、婶一块生活，我爹开始走南闯北的挣钱行商。有好几年都没收到爹寄回来的信，我心里担心的不行。好几次想偷溜出来，自己去找爹爹的踪迹。”

    四娘子脸上挂着怀念的笑容，眼神平静的看向前方“可惜，那时候我不像予慈一般能成功出来，就只好在二婶家一边念书一边等爹的消息。后来在我十二岁那年，爹爹回来了。他带着自己的商队，浩浩荡荡的来到二婶家中，将我接到自己身边照顾。爹爹为了感激二婶这么多年对我的养育，给了二叔家不少的银钱，后又带着二叔一道乘船来到匡国行商。我爹和二叔过完年就出了远门，他们来到匡国，就那几年我林家商行的产业；就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

    苏予慈疑惑道“你二叔他们应该是待你不错的吧？之前都没你听你提过。”

    “那是自然，我二叔二婶都是极好的人。在叔婶家的那几年，堂哥会带着我去下河摸鱼，不过堂哥每回都要被二婶训斥一番；堂妹会带着我去树上摘果子，自然也少不了被树枝划破衣服；二婶会一边念叨，一边在灯下我们补衣。我们三个上族学那几年，每月所需的笔墨纸砚都是一笔较大的开销；族中免了我们的束脩，但这几样的开销却要实打实的硬花。”

    四娘子叹息道“那会我年纪小，没了娘爹也出了远门不知踪迹。就有一些讨厌的小孩子，对我说我爹不要我了之类的话；还说我是拖油瓶，拖累了二叔二婶一家。”说到这里边鹤想起自己也曾被说过这样的话，不禁有些气愤道。

    “这些孩子真可恶！”

    苏予慈也怒道“这都是有爹娘生每爹娘教的！呸！教不好孩子还要可劲儿生！”

    四娘子看了眼她们两个，又指了指正在熟睡的小丸儿道“你们都小点声罢！都过去的事，还值得现在这么生气？”

    “当然值得！过去造成的伤害，只要现在仍旧感觉受到伤害，那就应该生气！”柳叔掀开门帘坐在边鹤身旁，虽刻意放轻了声音，但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坚定。

    四娘子无奈笑了笑，又接着道“刚开始听了这样的话，我感到非常的自责。我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二叔一家的拖油瓶，就这样连着好几日，我揣着这样的心事不敢去问二叔、二婶；也不像往常那般同堂哥、堂妹亲近。最先注意到不对劲的是我二婶，不过二婶并未直接问我，而是叫堂妹在每日多注意我一些。直到有一日下学，那些个讨厌的小孩见我堂妹不在，拦住我张口就把之前的话，又尽数倒在我身上；我气得浑身颤抖可我没法反驳他们。”

    四娘子的眼中似有光芒闪过“在这时学堂门后传来我堂妹的声音，我回头一瞧见堂哥也在身后。似是为我撑腰一般，我还记得堂妹说：原来是你们这些个臭虫在这里乱放臭屁！什么臭话脏话都从嘴里喷出来！林知易就是我林知观的亲姐姐！她住的就是自己家！拖油瓶？我看你们才是！你们有爹娘生，没爹娘管的破烂拖油瓶！呸！以后再敢欺负到我姐姐头上，我和我哥可不是吃素的！”

    “呸！谁敢欺负四娘子！我拿斧子劈他！”小丸儿不知何时醒来，握着小拳头，学着方才四娘子模仿林知观的语气，生气非常的说着，本来有些许严肃的氛围，霎时间充满笑意。

    “对！谁敢欺负四娘子，我们就揍他！”边鹤坐到小丸儿身边握着她的小手，坚定的说出这句不算是誓言的誓言。

    柳宗道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故作老成道“咳咳，终究还是我一身正气熏陶了两个孩子啊~”

    苏予慈指了指柳宗道，后又将手指指向自己，一脸得意的叉腰道“嗯？你？我熏陶的还差不多！”

    “四娘子！四娘子！后来那些坏小孩有没有再欺负你了？”小丸儿着急的问着林知易，生怕那些小孩再来欺负她。

    四娘子摇摇头笑着道“没有，那些坏小孩被我堂妹、堂兄狠狠地揍了一顿，再也没人敢说三道四了。后来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一直都在宽慰我。后来二叔、二婶听堂妹说完方才的事情，问清了是哪些坏小孩；领着我们三个挨个找上他们家去。”

    “二叔、二婶好威武！四娘子的堂妹和堂兄也好厉害！”小丸儿高兴地拍手欢呼，为了四娘子能得到家人的庇护感到开心。

    四娘子摸摸小丸儿的小脸道“我还记得那天，二婶放下手中正给我缝补的书袋，二叔刚做工回家一口热茶还没喝上呢。听了了这件事噌的一下站起来，和二婶对视一眼就领着我们出门要说法去了。堂妹在挨家挨户的问那些小孩的家，堂兄则是前去敲门找人；二叔、二婶见到人了就是一顿理论。人家都说没理还要辩三分，更何况是有理了；后来那些孩子对着我赔礼道歉。我感觉到之前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了，就只想抱着他们痛哭一场。”

    四娘子喝了口茶接着道“等找完那些孩子道歉后，天已经黑透了。我们在回家的路上，虽然肚子饿的咕咕叫；但每个人都很开心。二婶牵着我月亮将我们的身影照得很长很长，二婶说：傻孩子，你从来不是拖油瓶。你爹既然放心把你托付给我们，那我和你二叔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我们如何待知观、知天，就会如何待你。二叔也跟我说：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也是养，再多一个也不嫌多。要不是房子住不下了，我和你二婶还想再生一个呢。”

    大家都还在等四娘子继续说下去，却没想到四娘子却在此刻笑个不住，过了好一会才接着说道“二叔刚说完就挨了二婶一个巴掌，二婶黑着脸边打二叔边说：还生？我看你是不知生孩子有多痛是吧？要生你自己生！我不生了！回家你就给我跪搓衣板去！”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苏予慈直呼“二婶真乃我辈楷模！”

    柳宗道摸摸了自己的膝盖一脸庆幸道“还好我没娶媳妇，还好！还好！”

    四娘子挑眉问道“怎么？柳大哥是觉得哪里不好吗？”

    苏予慈还有边鹤、小丸儿都盯着柳宗道，柳宗道摸摸鼻子小心翼翼的说“我的意思是，我这人比较笨，容易惹人生气。要是有了媳妇儿那不得天天跪搓衣板呐！那什么，我还是去外面看看咱们到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