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维忠带着属官连夜赶到县衙,衙内静悄悄的只有廊下几盏烛火跳动,刘维忠穿梭在县衙内,听着属官禀告今日抓获众人的情形。只听属官极力保持着平静道“今日属下随秦郡尉上山围剿,属下……属下见到那些女子均被铁链拴着,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疯了的就任由其满村乱走,据犯人招供若是疯癫的女子可……可随意被人带走生子。”
“荒唐!简直荒唐!这群畜生怎么敢!县令现如今已被秘密关押,那三个村子的人,好好审问清楚!但凡是参与了的……皆依律处置!”刘维忠满身怒气的来到新腾出的屋内,属官忙上前点燃油灯,被光亮一照;大大小小的案几上是堆积如山的证据、卷宗。
而最重要的账册,铺满了一整个宽大的桌案。刘维忠皱着眉在桌案前坐下,伸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就见上书“天熙三十五年一月二十日,孙老大于九原郡宁和镇闹市中绑走一女子,回村由村长卖于田老三家,得银二两。天熙三十五年一月二十二日,赵老二于九原郡清平镇状元巷内绑走一女子,回村由村长卖于李老四家,得银三两……”
刘维忠越往下看,越是触目惊心,最开始时隔两日有女子被拐。后看到天熙三十六年起,村长同县令勾结,所得银两均与县令三七分成。且越到后面每一日所拐女子均有三四人,且被拐地里南竹镇愈发远。南至江淮郡,东至上邦郡,西至永安郡。每隔三四月便会外出拐卖女子,而这些女子被卖掉后的去向并无记载。
烛光在刘维忠脸上跳动,越是逐一翻看账本,心中越是难掩愤恨。良久,他哑着嗓音对属官吩咐道“回长隆镇,请郡守亲至南竹镇……开堂会审县令——张瑞君!”
属官领命退下,刘维忠独自翻阅账册直至天明。另一头的林知易等人,亦是整夜未眠。城内的大夫、伤药都不够用,林知易忙调遣掌柜、伙计不及代价的,从各方购买药材、重金请大夫上门;以及包下之前所住的客栈都用于救治被救出的女子。
苏予慈在客栈后厨忙着熬所需的补汤,柳宗道被派往快马加鞭的运送药材;边鹤和小丸儿则是跟在大夫身后帮忙包扎上药。整座客栈灯火通明,痛苦的呻吟、获救的哭声吵嚷着整个南竹镇。
林知易在歇息的功夫,想起之前监御史示意,她同县令一起前往后衙。等二人刚消失在百姓的视野,监御史的人立刻将县令捂嘴拖下去关押起来。
监御史当时是这样同自己说的“你派来的人已将田春花的事尽数告知,我与秦郡尉分别带了人马轻装赶来。城门处已被郡尉的军队接管。至于这个狗官先暂时关押,待秦郡尉一举将人拿下,再治罪不迟。还望林掌柜守口如瓶,勿将此事对外说起。”
想到这里林知易看向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色,喃喃自语道“天要亮了……”
刘维忠看了一晚上的账册,押着心头的怒火整理证据,细细的交代属下按照账册上所记载的线索;以此提审买家并询问女子下落。若有不招供或虚报者,即刻用刑!随后向九原郡、上邦郡、江淮郡、永安郡各郡的郡守、监御史,广发协助令函其中言明已擒获一干嫌犯;将女子尽数救出望诸位同僚在各郡发布寻亲告示,若有上报失踪者的亲属,可至九原郡和州县南竹镇衙门寻亲。
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各地丢了亲人的亲属,不远千里的冒着寒风;用最快的时间来到南竹镇。在等待寻亲人到来的同时,刘维忠同秦含山多次提审涉案人等;最后得知十三年来唯一跑出去的只田春花一人,而那些被折磨死掉的女子均被丢弃在后山的一处凹坑中。
两位大人带兵前往后山那处凹坑,入目所见是累累的白骨,被凌乱的堆叠在坑中。耳畔传来雨滴击打树叶的沙沙声,刘维忠同秦含山抬头望去,雨滴落在二人面颊无声的滑落,似在替坑中的亡魂哭泣。在本不该下雨的季节,雨越下越大,秦含山将佩刀扔在一旁,掀起衣袍对着白骨坑双膝跪地;伴着哗哗的雨声高声请罪“我秦含山对不住你们!若是我早日查清真相!若我追查到底!你们也不会白白枉死在此!”
刘维忠也掀衣跪在秦含山身侧“我刘维忠枉为父母官!事到如今我无法使诸位死而复生,但请诸位在天之灵皆可见证!我必将罪人绳之以法,再不会有此事发生!”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似要将生与死都被困在此处,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的愤懑、冤屈都倾盆而下。二人看着眼前的白骨坑,心中是说不出的悲凉与气愤。悲她们未能等到获救这天,悲她们为何要承受如此一切,更加悲本朝如此律法之下;仍有畜生敢犯下如此罪行!更加气愤这样的事,时至今日才被众人知晓。
二人跪了良久,起身后对着白骨坑拜了三拜,随即转身离开此地回到县衙。县衙内刘维忠根据账册提供的买家信息,同山上三个村子的户籍进行对照筛选;最终他颓然的发现每一户都参与了或买或卖人口的罪行。
离上次抓捕之事已过四日,当日秦含山率领兵马大开城门,让镇内百姓纷纷看清;被游街示众的人里有疯妇村的村长等人、县衙的李捕头等人。这些犯人串联成长长的一排,且行路缓慢以供全城百姓围观。秦含山坐于马上听百姓议论着。
“哎呀,这不是李捕头吗?怎地被抓了?坐在马上的这位大人是谁?”
“我也不是很清楚,还有你看这不是那疯妇村的村长吗?还有他村里的人!”
“什么疯妇村啊?我怎不知南竹镇还有这个地儿?”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而人群中一位老奶奶拄着拐,眯着眼仔细的看着从面前游街而过的村长;不由得呀了一声。
“呀!呀!呀!这不是明月村的那小子吗?怎地被抓了?”
周围人闻言忙搀扶住老奶奶,好奇问道“不是说是‘疯妇村’的村长吗?怎又是明月村了?”
老奶奶扶着拐杖叹息一声道“你们年轻娃娃不知道,镇外官道右边那座山,本是明月山,山顶有三个村子。最中央的叫‘明月村’,因着地势高每年的中秋,咱们都会去明月村赏月。”
“后来怎地就不去了呢?打我出生我爹娘就被告诉我,那地方别去有疯子伤人!”
“对对对,我爹娘也是这样说的!”
“我记得天熙三十四年,那年中秋过后没多久,就陆续传出明月村有疯子出没伤人,还是女疯子;后头大家听闻这件事,就不再上山去赏月了。又过了一年多吧……有两名年轻人上山去看看,是不是真有疯子伤人,没成想都没活着回来。等到官府前去带回尸体时,我看得真切,那身上啊……都是抓痕!头也破了!”
众人听老奶奶说完,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感叹道“还好!还好!我打小就听话,连那个山脚都不曾靠近过!”
“唉……也不知这村子现如今到底犯了什么事儿?竟要被抓起来?”
老奶奶的讲述被官兵的高声宣告打断,等众人静下来才听清官府的人说“于本月二十八日辰时一刻,郡守大人、监御史大人以及郡尉大人!将于南竹镇北边广场,公开审理县令张瑞君、疯妇村村长贺中明等人相互勾结,进行了为期长达十三年的拐卖人口重罪!届时请诸位前往一观!稍后会有告示张贴于县衙门前,还请诸位留意。”
官府的人说完此话,转身跟上押送的队伍。方才本就沸反盈天的人群,此时更加热闹,人们好奇的跟在队伍后面;都想即刻知晓等会的告示内容。
等嫌犯都关进了大牢,县衙门口的告示也都贴了出来。挤在前头的人高声唱念出告示的内容:郡守、监御史、郡尉三位大人决定!于天允十年九月二十八日辰时一刻,在南竹镇北边广场公开审理县令张瑞君,疯妇村村长贺中明;相互勾结进行了长达十三年的拐卖人口罪!
之前还不清楚此事的人们,在听见有人唱报告示后,都感震惊和意外。在他们眼里明察秋毫的张大人,居然会伙同一个村长拐卖人口!有人当即表示,审问当日一定要抢个好位置,去看看三位大人如何审理。事情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整个南竹镇甚至是整个和州县的人都知道此事。
外面百姓议论纷纷,县衙内三位大人此时却有些头疼,因为按律郡守可随意处置除了由朝廷任免的县令、监御史以及郡尉。但此拐卖人口的罪事关重大,势必要公开审理。可……物证倒是具在,人证倒是不好处理。
三位大人顾忌到刚被解救的女子,大都体弱且满身伤痕,此时应是卧床养病的时候。若是上堂作证一是怕身子骨吃不消,二是怕回忆那些惨痛的回忆,又会加重对她们的伤害。是以人证方面,三位大人相顾无言,一时间颇为发愁。
“禀三位大人!田春花带着众女子在外求见!”属下禀告完毕,低头候在一旁准备听吩咐;却不料三位大人火急火燎的夺门而出。
三人一出门就见以田春花为首,围了满院子的女子。她们或立或坐或相互搀扶,实在病得起不来身的,也要求同伴带上自己亲手所写的血书。只为了开审当日,能将那群畜生拉入地狱!
田春花见三位大人出来,手捧着血书双膝跪地,身后的女子也都如此;手中高捧捧血书跪在地上尽力大声呼告着“还请大人允我等出堂作证!”
三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便脚步不停地前去搀扶她们起来,嘴里还不断念叨着“本官知晓你们的心情,开审当日乃是室外广场。若你们为了作证,让还没好起来的身子雪上加霜;这又如何使得!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田春花等众人虽被扶起,可手里还死死攥着血书半步不肯让。只听她们中有人道“大人,如今我们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还可以撑着这条命来请求大人;让我们出堂作证。可那些死了的人呢?她们想来求一求,都是不能了!我们是还活着的她们的,而她们……是已然死去的我们。还请大人应允我等出堂作证!”
“还请大人应允我等出堂作证!”这句话里已分不清谁是谁的声音,似是在场的女子发出的铿锵呐喊,又如同那些亡去的人;在为自己,也为了被拐的女子发出的,坚如磐石的呼喊。
秋风猎猎吹响众人的衣袍,也燃起了众人出堂作证的决心。郡守见此情此景,不禁眼眶泛酸哽咽着承诺“本官,允尔等出堂作证。也望诸位保重自身!本官会在当日请镇内大夫,守在诸位身侧!本官也承诺你们,在九原郡必再无此事发生!”
众女子听闻郡守答应,方才全凭意志支撑的身体,此时也已经脱力倒在地上。在郡守准备叫大夫时,林知易带着大夫、侍女等前来协助。待将众女子都好生送回住处后,郡守将林知易留了下来说道“是你将人证此事,告知她们的吧。”
郡守虽是问话,但语气却是十分的肯定。林知易微微一笑俯首行礼道“大人真是一如既往的明察秋毫。”郡守闻言不由自嘲的笑笑道“呵,本官若是真的明查秋毫,岂会任由张瑞君等人相互勾结了十三载!拐卖女子更是不计其数!”
“还请大人息怒!这谁能想到拐子的背后会是朝廷的人?一旦大人有何政令下达,那县令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大人,你且看他所拐卖女子,均为外县之人;他不仅聪明还十分狡诈!他在县内做的是百姓的好父母官,而私底下就是助纣为虐的畜生!”
“等此案结束,本官得好好的巡视巡视整个九原郡了,说起来此案能如此快的告破;还多亏了林掌柜才是。”郡守带着林知易一路走进书房,又接着问道“当日本官只听了个大概,具体细节还请你一一说来。”
“是,大人。”林知易将当日如何捡到的田春花,大夫的医治结果如何等细节全盘托出。
“幸好,幸好她活着跑了出来,又幸好你们将她救起!这其中若是出了半点差错,这群畜生又不知要祸害多少性命!”郡守听完直呼庆幸,林知易也同样感叹着“当日白大夫从屋内出来,曾对我说道:这位姑娘身上所受的伤实在是太过严重,若不是她一心求生,只怕早已死在路上。”林知易顿了顿道“也不知,是否和田姑娘先前身体健壮有关……她之前凭着身体健壮同被绑的女子们,将负责运送的老大置于死地;又制住老二废了他一只眼睛。”
“本官知晓你的意思,女子本身拥有强大的体魄,才是能摆脱危害的要点。只……不知从何时起流传女子皆以白、瘦为美,殊不知这大大降低女子体能;面对侵害自救的能力愈发下降。”郡守皱眉思忖片刻“自我上任九原郡以来,我郡女子皆是高大健硕,同九原以南的女子区别甚大。几年前小女曾对我抱怨过:现在的女子都以白瘦为美,我等皆是丑妇之流。想来……流传此等言论之人,其心必异!”
“其实女子体型高低大小,虽与父母相关甚大,更多的乃是后天之功。此等言论,势必要将体魄强健之人归为异类,如要人强行改变;必会大大损耗自身。若是匡国女子皆瘦弱可欺,身体孱弱……”
林知易话到此处,也不便多说什么。见郡守已然明了,就起身告退。
当林知易回到林宅,同客栈众人相见时已黄昏时分。“四娘子!你可回来了!”小丸儿手捏着苏予慈做好的鸡腿,正大口吃着,见林知易回来忙放下鸡腿三两步跑到跟前。
“你啊,手里油乎乎的,也不擦擦就跑来抱我。”林知易抱起已有些沉重的小丸儿,拿起手绢为她细细擦拭着嘴角的油污。转头对边鹤道“那些姐姐们,你都安排妥当了吗?可有什么难办之处?”
边鹤接过小丸儿放在桌前,皱眉对林知易道“我……姐姐们都安置妥当,可……我有一事不知。姐姐们被救出来,可她们生的或怀着的孩子怎么办?”
林知易倒是没想到边鹤能考虑到这方面,这个问题亦是一件棘手的事“等明日过后,那些怀着孩子的,若是不愿留;就请大夫配碗药流掉便是。此事虽伤身子,可远不及到时候日日面对着,本不该存活于世的孩子;回想起在疯妇村的日子。至于已经生过孩子的,我会提议郡守大人,将那些孩子都送去拂林,让他们与姐姐们永不相见。”
柳宗道纳闷“为何不由那些女子做主孩子去留?”
边鹤也看向林知易等待解惑,苏予慈则在这时带着仆从嘱咐摆菜“你懂什么?那些孩子是她们被迫所生!是活生生的证据!那些孩子活着一日,就提示着她们过去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依我看把这些孽障全都打死为好!更何况,由她们做主孩子的去留,一、不想要孩子的会被戳脊梁骨被说三道四,二、若是她们对孩子有感情,但日复一日的想起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以及孩子是怎么来的,这种痛苦折磨迟早将人逼疯!要么将这些孽障打死,要么送去一个此生永不相见的地方。懂了吗?”
苏予慈敲了敲柳宗道还有边鹤的脑门,边鹤和柳宗道吃痛的捂着头,又见苏予慈面容严肃;听她说完才明白为何四娘子要将孩子送到拂林。
“好了好了,吃饭吧!我们有多少日子没有一起正经吃过饭了,吃完饭好好休息,明日还有硬仗要打!”林知易招呼大家坐下吃饭。
“就是就是,快些吃饭!我还得去看看我熬的补汤如何了。”苏予慈催促众人坐好开饭,客栈众人已许久不曾好好坐下用饭;此时见大家又同往常一样热热闹闹的,气氛也欢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