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小床是稻草铺的，窗外下着倾盆大雨，连带着小窗都显得有些潮湿。
可能因为今天太累了，以至于向眠刚躺到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她才被一道惊呼声给惊醒了：“查到了！是余听晚！”
……余听晚？
向眠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谢扶光的眼睛下面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一边打着哈气，一边接着往下说：“我刚刚联系了同事，让他去余听晚登记的常住地址找她，可敲了半天门，她都没来开门，问了隔壁的邻居才知道——”
“自从两年前，她男朋友生病住院后，她为了省钱给男朋友治疗，就推掉了租的房子，住在了医院的走廊上。”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宋立声问：“哪家医院？”
“晋州市人民医院。”
兜来转去，又回到了晋州市人民医院。
向眠忍不住喃喃道：“这也太巧了吧！”
“不单这些，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你额头上的伤口也正好去一起去医院拆个线，一举两得。 ”
上一次来医院做手术时，处于完全昏迷的状态，然而这一次她却是清醒的。
向眠坐在病床边，看着医生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刺眼的白炽灯直直的从天花板打了下来，显得那刀更加锋利了。
向眠没由得心底一阵寒意涌起……
她瑟缩了些，有些害怕的道：“等下拆的时候，麻烦轻点……”
医生“哎哟”地叫了声，然后戏虐道：“多大的人了还怕这个，人家小朋友都不怕的。”
“不信你问他，是不是这样？”
向眠有些疑惑地顺着那医生的视线看去。
原本同谢扶光一起去调查案情的宋立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去而复返了
他的身子斜斜地倚靠在门边，双手怀抱于胸，听医生这么一问，他低低地笑了声，道：“没准向同学的痛觉神经超乎常人，也不一定呢！”
经他这么一说，向眠只觉得脸颊烫的厉害，不用看，她都能想象到自己的脸现在估计红的不像话，她稍稍侧过了点头，用手捂住了脸颊。
等到脸颊不那么烫了，她才慢吞吞的转过头，故作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轻咳一声，道：“宋警官，案件查的怎么样了？”
宋立声挑了下眉，倒也没再接着说些什么，他上前一步，走到了距离向眠一步之遥的地方，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知道哪个？”
向眠的注意力不禁被他所说的吸引，她道：“嗯…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宋立声的语调变得严肃了些，他垂眸看着向眠，说：“余听晚失踪了……”
向眠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可思议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们刚刚顺着性侵案查到了余听晚的身上，她就失踪了？！
她真的只是失踪了吗？
还是和王峰维一样——
快他们一步，被有心之人给杀害了？！
宋立声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他道：“还不确定。根据医院工作人员提供的消息……早在两个月前，余听晚男朋友去世的第二天，她也跟着失踪了，而警方也调取了这附近的监控，没有见到余听晚的身影……”
向眠微微抿了抿唇。
就连警方都追查不到她的踪迹，就说明她几乎没有活动轨迹，要么就是她因为无法接受男友去世的消息，所以在男友去世后选择了自杀，死的悄无声息的，要么就是她刻意避开了警方的监控。
如果是前者，那她是被害了吗？还是什么？
但如果是后者，她避开警方的监控又是为什么呢？和王峰维的死亡案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联系呢？
向眠若有所思了一阵，转而又问道：“那么好消息又是什么呢？
“第一个好消息是，你后脑勺的伤口拆线拆好了。”宋立声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桌边的镜子，递到了向眠的手边。
镜子中的少女脸色瞧着还是有些苍白，她的嘴唇紧抿着，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额角刚刚摘掉的，已经愈合的伤口处。
伤口很小，像是一瓣小小的粉嫩色的花瓣，又像是一只小蝴蝶，略显别致。
但是……
向眠的视线不自觉的在伤疤上，停留了几秒——
她似乎在哪里看见过这个伤口。
她微微抿了抿唇，白嫩的指尖刚要触摸上伤口时，却是被正在收拾东西的医生打断道：“手上有细菌，别随便乱碰。”
“伤口恢复的不错，这两天别随便乱碰水！”
“好的。”向眠点头应了声，收回了手，一时竟忘记了那莫名的熟悉感，她转而看向宋立声，问道：“宋队，第二个好消息是什么呀？”
宋立声晃了晃手中略显陈旧的本子，道：“余听晚留下了一本日记本，刚刚做了笔迹鉴定，上面的字迹是施恩的，也就是这一系列案件最初的那名遭到性侵，最终选择自杀的在孤儿院任职的女老师。”
“施恩的？”向眠疑惑地问道。
宋立声不轻不重地“嗯”了声：“估计是她在处理施恩的私人物品时，偷偷留下来的。”
向眠稍稍凑近了点，道“我看看。”
陈旧的日记本上潦草地写着一行行的字。
【2024.10.17】
从今天起我就是孤儿院的老师啦！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父母才会狠心抛弃自己的孩子！真是太可恶了！不过都这样了，也没办法了，等我上班后，一定会代替他们父母好好照顾他们的！
【2024.11.01】
孤儿院的小朋友怎么能这么懂事呀！好乖好听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这么懂事，反倒有点心疼。真希望他们能够不要那么的察言观色，当个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小朋友就好了！
【2024.11.14】
omg！老板说明天空了去找他，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和我说……
该不会是要辞退我吧？
【2024.11.15】
他□□了我……
他就是个人渣，假借给我聊工作的名义，□□我！
我好恨他，我要去报警。
我和他说，我会找警方揭发他的所作所为的。
谁知道他听了，居然笑了？！
他说，我绝对告不赢他的。
他大言不惭地告诉我，孤儿院绝大多数的女生都被他□□过，可是谁也拿他没辙！
怎么可能？！他一定是唬我的，想骗我息事宁人。
-
在警局里，我碰到了一个很好的女警，她带着我做了各种检查。
也确定我遭到性侵的事实。
可是王峰维他就是个人渣！
他告诉警方，说这是我们俩之间的情趣！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这样的变态！
可是他就是个疯子，一个图谋已久的疯子！
他拿出了之前给我的礼品清单和给我的钱，说这些是恋爱证据。
去他妈的恋爱证据，这都是我的工资和节日礼，我的每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以恋爱的名义，去骗他的钱。
疯子疯子疯子！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下套，从一开始就在不断模糊实习的概念！
【2024.11.16】
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能证明他就是个□□犯的！
他做的恶事这么多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
【2024.11.21】
这几天连续翻律法的书，发现就算没有物证，人证也可以作为佐证。
既然这样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找到其他和我一样遭到过王峰维□□的女生佐证，就能将王峰维绳之以法了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太棒了！
王峰维也没想到吧，曾经炫耀的话，会成为刺向他的利刃。
还真是活该啊！
【2024.11.22】
谭丽丽（x）
【2024.11.23】
张薇（x）
-
……
【2024.11.26】
余听晚（x）
-
……
【2024.11.28】
孙佳文（x）
【2024.12.02】
为什么呢？
大家都不肯作证，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她们有什么把柄在王峰维的手里吗？
可是会是什么呢？
床照？录像？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吗？
【2024.12.05】
早就听说余听晚的男朋友住院了，本来想假借探望她男朋友的名义，和她聊聊，让她帮忙出面作证的。
但看着她男朋友病的那么重，一下子都不好意思开口了，唉……算了，只能再找机会了。
有点心疼她，还好我平时省了点钱，可以帮她顶一顶，希望能稍微解一点她的燃眉之急，也希望她男朋友能够早点好起来吧！
【2024.12.07】
芜湖！好人有好报！
余听晚找到我，谢谢我借她了点钱。不过这当然不是重点啦！
重点是！
余听晚为了感谢我！答应帮我一起去警局作证啦！
虽然有点趁人之危的感觉，但！管他呢！
只要能向警方揭露王峰维的所作所为就好！
毕竟王峰维被抓了，对于余听晚她们来说也算是彻底摆脱噩梦了吧…？
【2024.12.08】
明天又要去警局报警了！祝我好运吧！这一次一定一定要成功把王峰维绳之以法！加油姜念！你一定可以的！！！
【2024.12.09】
她骗了我……
我不怪她，只是她们这么做，真的能够挽留住她们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那人的字到了后面，可能因为情绪的波动而略显扭曲。
本子的纸张更是有些皱皱巴巴的，向眠的指尖拂过，似乎能够感受到纸张因为眼泪掉在上面，而褶皱的痕迹。
原本就有些颤抖的字体，又被泪水滚过，显得更加地难以辨认。
向眠看的又认真，看着看着，脑袋和本子之间便只有两三厘米的距离。
乌黑的发丝柔软地缠绕在宋立声白皙的指尖，有些痒痒的。
宋立声的眸色微深，视线顺着秀发，落在了向眠毛绒绒的脑袋上。
后脑勺的纱布已经被取下了，只是简单地贴着一个膏药贴。
向眠可能是嫌膏药贴过于显眼了，将头发松松地盘了起来，用那支掉落在美术馆的黄色彩铅斜斜地固定着，有种随遇而安的闲适感。
然而此刻那支插在发间的彩铅，随着向眠越垂越低的脑袋，几乎都要贴到日记本上了。
宋立声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下，眸色暗沉了几分，
他收起本子的时候，不知道是刻意还是不小心，指腹似有若无的拂过向眠微微卷曲的发卷。
向眠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宋立声：“宋警官？”
宋立声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下，却没有说什么，而是顺着之前向眠读到一半的地方，接着往下读日记——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晚上，我总是莫名的，想到曾经的同学。
当时的我因为懦弱胆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欺负他，伤害他，而不敢站出来……
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就这么装啊装啊装了好几年，就在我们高考完一部分，就在我以为即将摆脱这一切的时候，他死了。
死在了高考的最后一天，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从考场走出来，经过一棵大树边，突然，有一样东西，从天台掉下来，我本来还在想这是什么，结果就听到身边的人都在大喊大叫，走进了一看，发现是他。
从那以后开始，我动不动就会梦到当时的情景和几个同学围攻他的场景，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我勇敢地站出来了，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会不会他有了个倾诉口想开了，会不会那些人不再欺负他了，会不会……
有太多的可能，可是早就已经无济于事了。
曾经的我因为自私，间接的害死了一名同班同学的性命。这一次的我，拿我的命来无私一把，我赌！
王峰维一定会被绳之以法！
也许看到这篇日记的你，会觉得我是愚蠢的，我用最惨烈的方式去控诉他的违法行为，或许这压根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但是我想这世界上总有人是在不停追寻正义和真相的，也总有人得为其他人不受到伤害，而付出些什么，不是吗？
如果我的死亡能够唤醒她们最后的良知，去接发王峰维□□性侵的事实，那么也算是死的其所了。
如果不可以的话，亲爱的你（不知道拿到我这本日记本的人究竟会是谁，所以我就姑且称作“你”吧）能不能麻烦帮我代为保管好这本日记，等到有朝一日，王峰维再次被上诉的时候，请代替我，给那名受害者送上一份迟到已久的证据。
还有，如果侥幸到时候见到我的父母和我最爱的他，请代替我和他们说一句抱歉。
我很抱歉以这样仓促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但是我不后悔。
亲爱的父母、亲爱的他和你，不要为我哭泣，这世界上总要有人为了某种坚持和信念，为了守护一些必须得守护的东西，而做出牺牲的，所以不要为我悲伤难过，要为我感到自豪和骄傲，因为我死而无憾。
我战斗过，努力过，最终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是曾经的我的赎罪，也是对未来可能进入孤儿院工作的女生的保护……
明天我就将和这个世界说声再见啦！我会死在孤儿院家长接待日当天，会以展览品的形式自杀，我的死状和这本日记本，是我对这世界最后的遗言，所以拜托你了，一定一定要帮我完成心愿好吗？
你不说话，我姑且就当你答应了。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哦！拉勾上吊一百年，谁骗人谁是小狗。”
低沉的嗓音里徐徐在有些过于冷清的病房里响起，一字一句间仿佛束缚着一个倔强而又无措的灵魂。
向眠忍不住鼻头一酸。
总觉得内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攥成了一团，闷闷的，说不出的酸涩的滋味。
就在这时，有人温柔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只非常宽阔的大手，有些温暖。
那人和她离的很近……
她能够清晰的闻到那股熟悉的清香。
她微微抿了抿唇，然后就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像是单手拨开糖纸的声音。
她刚这么猜测着，便听到一道悦耳而带着点磁性的嗓音在她的耳边扩开：“向同学，要不要来颗糖？”
比起之前朗读日记时的优雅，男子的声音更显温柔缱绻了几分，像是贴着她的耳边，不紧不慢地说着，有种莫名的亲昵感。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糖果抵在了她的唇边。
周围静悄悄的，糖果上的糖粒……
她的舌尖在糖果上轻轻的抵了下，单手搭在了那人的手背上，然后微微抬起了点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宋立声……
男子的身姿修长挺拔，举手投足间优雅得体，眉峰如远山般舒展，深邃的眼眸仿佛藏着一片静谧的星河，似能洞穿人心。他的鼻梁高挺，薄唇如同淡墨轻点，自然地勾出一抹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间自带几分矜贵与从容。
她盯着宋立声的脸颊瞧了两眼，然后慢吞吞地开口道：“宋警官，你是在安慰我吗？”
她似乎在问，又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并没有等着宋立声的回答，自顾自地接着道：“谢谢你啊，但其实我并不需要安慰。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只能去补救，而不是一味的自怨自哀。”
说着，她微微抬起了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宋立声：“更何况造成她死亡的凶手并不是我，我也没必要代替凶手耿耿于怀，不是吗？”
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似乎挂着浅浅的笑容。
可是如果仔细看上一眼的话，就会发现她双眼的眼底微微泛着红，像是一个很倔强的小孩，明明遇到了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却还是强撑着，没有妥协没有气馁。
宋立声原以为她会为女子的死而哭泣，她会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平复自己的心态。
毕竟刚刚的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悲悯。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吼叫，只是眼神坚定地看着自己，坚韧而又脆弱。
诚如许久许久之前，第一次在病房内见到的她一样。
脆弱但又坚韧。
宋立声的目光情不自禁的在向眠的眉眼间流连了一瞬，
她就直直地看向自己，眉眼微弯，眸底闪烁着坚定的信念。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不经想起了早在向眠昏迷时，查到的有关她的资料。
向眠从小天资聪颖，连续跳级。
案发时她虽然已经是大四即将毕业的学生，但其实也不过才刚刚成年，只有十九岁，还那么小。
她的父亲更是一名重度抑郁症患者，在向眠年少时便郁郁寡欢，最后自杀身亡。
她似乎本该比其他人内心更脆弱几分，然而她却没有。
她倔强而又脆弱，但同样的，她易碎而又坚韧。
如果是她的话，也许真的能够克服心底的重重障碍，亲自抓获凶手，彻底从困境中走出来吧……千次万次，不断重复，但永不放弃！
想到这儿，宋立声唇畔的笑意更浓了：“向同学，还真是总能带给人不同的惊喜啊~”
他收回了手，双手怀抱于胸，身子斜斜地靠在门边，又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向眠也学着宋立声的动作，双手怀抱于胸，靠在门的另一侧，微微挑了挑眉，说道：“那是自然。”
宋立声看着向眠学着自己说话时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也没说穿这点，饶有意为地配合着她接着往下问道：“那么我们接下去该干些什么呢？向警官。”
“嗯……”
向眠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分析道：“按照日记本里说的，很可能遭到性侵的女生是艺术展的模特，而且她们之间互相可能是存在联系并且是知道对方的存在的，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找全遭到王峰维性侵的女生名单，然后再按照案发现场女性的身高体型等一系列数据，就可能知道当时的第三人是谁了。”
闻言，宋立声点了点头：“有道理，那就去听听她们怎么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