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你知道他之前,就已经认识你了。
他在你孤独一人的时候,就已经注视着你了。
你忘了如何说话似的,只是望着他微笑。
“啊,时间到了,小姐,我该回去了。”布鲁诺看了看时钟,抿着嘴摆了摆手,像只小鸟一样跑走了。
他下意识地不敢看你。
他是有些害羞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
可是,布鲁诺是不知道你的心情,不知道你眼神里的情绪的。
他现在还是个孩子,哪怕是后来的大人布加拉提,也一定不知道。
因为你从没告诉过他。
在你很小的时候,你望着他像望着天上的星星,他那么好又那么远,和你像在不同的世界。你多希望一直呆在他身边,那样就好像你去到他的星球,离自己一团糟的世界远远的。
谁也找不到你,刻薄又幼稚的同学找不到你,醉醺醺的父亲找不到你,讨厌的邻居找不到你。
你安全得像躲在一片荷叶下,明明它多么轻薄,可你有了呼吸的勇气。
如果布加拉提是你的哥哥就好了,如果你们是家人就好了,如果你们拥有彼此就好了。
那些话,在他侧耳聆听你的时刻,在你们分别的时刻,在你偷看他背影的时刻,密密麻麻地挤在你的喉咙口,又顶着你的舌头,让你一个字也吐不出。
你对于他来说,同他捡的流浪猫有什么不同呢?布加拉提帮助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生命里的过客,没有谁奢望一直留在他身边,你怎么能一直霸占他呢?
星星一直是遥远的,它一视同仁地照亮每个人,你怎么敢将它据为己有。
你自以为很好地保持距离,像每个被布加拉提帮过的人一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已经不需要帮助。
可是他说,小小的布加拉提说,如果你是他妹妹就好了。
星星一直很遥远,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它就满足了,可是星星也很孤单。
你怎么忘了,在有自己的小队前,布加拉提总是一个人。
你怎么忘了,他偶尔说起父亲时脸上那种温柔又落寞的神色,朦胧美丽得像一个潮湿的梦。
他不喜欢苹果,却仍然为你准备一小盘哄孩子开心的兔子苹果。
他放下一切工作,把你带出警局,为你挑出玻璃碎片,他在你眼泪快要落下时转过的身,他以为你睡着了轻轻给你掖好的被子。
你还记得的,那是布加拉提家的空房间,没有人住所以空气里有种淡淡的,干燥的木头气味。
可是你睡的枕头上同布加拉提衣服是一样的味道,你把脸埋进枕头任由自己哭了很久。
你都忘了,在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布加拉提也还是小孩子。
曾经像水流一样被轻易截断的你们之间的某种东西,一旦中间阻隔的东西挪动,只需要一点点缝隙,就又像水流一样不屈服地连接起来。
布加拉提,不要变成星星,不要变成云朵,海水,不要变成微风。
轮到你将他带到你的世界了,你要将他藏起来,将风雨隔绝,让命运再也找不到他。
——
布鲁诺每天都会去医院守夜陪床。
他正是生长期的孩子,每天又过得如此疲累,你看了看时间,打算准备点宵夜送去医院,顺便让他休息一会。
正仔细地将食物码进餐盒,耳朵动了动,你忽然感到空气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听到窗外落下细细雨丝的声音——
晚上你向来会把所有窗户都关上。
停顿一下,你并未表现出异样,只余光注视着厨房反光的瓷砖地面。
直到冷硬的物体抵到腰间,你在对方开口之前向后猛撞,于是慌乱的一方便变成了对方,杰努伊诺无声地出现在陌生男人身后,完美地配合时机擒住那家伙。
被看不见的东西掐住脖子,又眼见手里的枪消失,转而出现在你手上,哪怕他的大脑仍不相信你这样的少女能对他做什么,本能让男人马上求饶。
你对这家伙并不真心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皱着眉思考。
你是并不存在的人,所以他不可能是冲着你来的,布加拉提又还是个孩子,这个时候尚未加入热情,任谁也不会把一个可怜的男孩视作威胁。
——他是冲着这个地址来的,无论这个房子里是谁么。
杰努伊诺将男人的手指分解,又重组进你手里,你在惨叫声里开口:“你背后的人是谁——和这里的主人有什么关系?”
这完全是超自然力量,不知道什么东西死死地压制住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剧痛的手指终于让男人心底那点轻蔑也消失,他涕泗横流地跪在地上大叫:“不,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收了钱办事!!”
两声轻响,新鲜的断指落在面前,男人趴在地上,僵硬着连拿回自己的手指也不敢,头顶响起你毫无感情的声音:“所以我说,你背后的人是谁?”
又轻又细,属于女人的声音,本该唤起他狩猎本能的声音,却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怖。
男人慌乱地告诉你,这家的男主人曾目睹□□交易,被枪击却侥幸捡回一条命,现在躺在医院里,而他的儿子一直对此怀恨在心,长大后一定会变成祸患,付钱的金主要买这家人的命灭口。
你不喜欢揭人疮疤所以从没问过布加拉提他父亲的病是怎么回事,却原来是这样。
沉默半晌,你转身将便当盒包起来。
压迫感消失的瞬间,男人劫后余生地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姐,我保证不会对这家人出手了!”
他急切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鲜艳的血攀向你求饶,最后的生命就这样白白浪费掉。
自始至终,他甚至不曾看过你的脸。
你让杰努伊诺把尸体和血迹收拾掉,视线始终不曾落在男人身上。
要杀布加拉提的人,你绝不会留下他性命。
命运借你的手审判这剥夺他人性命的杀手,你已经对此没什么所谓,因你的审判也总有一天会来到。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必须赶到布加拉提身边。
——
入了夜,即使是医院惨白的灯光也变得黯淡下去,偶尔有被亮光吸引的蚊虫撞在灯柱发出滋滋的响声。
你并没有贸然闯进病房,只将耳朵贴在门上,嘈杂的声音令你血管突突跳动,一时间所有的计划都抛却了。
你猛地拉开门,却忽然感到身后凭空出现了人的气息,手肘向后,那人闷哼一声并不退开,一双手蒙住你双眼。
你因错愕愣住。
一声叹息落下来。
“别去,我不想你看到的。”他的声音低低响在你耳畔,像热带雨林潮湿的风。
——布加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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