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因刚才的对话有相同的预感。
害怕电话那头是坏消息,“我去接吧!”你急忙说。
布加拉提咬着牙齿,在刺耳的铃声中按住你,沉静地对你摇头:“还是我去接吧。”
如果是爸爸的事,他必须自己承担起来。
男生强装坚定的神情几乎令你心碎了,你怔了一瞬,他已经背对你拿起听筒。
在一连串的“是的”“好的”之类的应声之后,你看到那男孩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我会马上赶到医院的。”
对面很快就挂断了,但布鲁诺并没有将电话放下,而是茫然地看向你。
不……你也不知道他是否在看你,或许他的视线只是恰好落在你身上罢了,那双蔚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干净,空旷,像雨洗过的无人的岛。
“小姐,抱歉,我需要……”马上去医院一趟。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你忽然拢住他:“没关系,布鲁诺,有我在,我会帮你,我会实现你的所有愿望。”
你这样急切地向他许诺,却更像对神明祈祷。
男孩呆呆地埋在你怀里,你的声音隔着衣服听起来闷闷的。
以前,如果他闯祸了,妈妈也是这样的。她总是笑着把他拢到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没关系,布鲁诺,有妈妈在。”
他的脑袋贴在妈妈的肚子上,好像他还是一个小宝宝,即使他已经与那孕育他的子宫分开,但只要妈妈在,他就一直是安全的,一直无忧无虑。
可是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不该给你添麻烦,你也终究会像妈妈一样离开,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他从不怨恨任何人的离去,他只担心会成为谁的负担,阻碍谁的步伐。
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他不能反悔,也不能耍赖,这正是爸爸教给他的正直的心。
“请不用担心,虽然……但是爸爸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不过我今晚应该不会回来,家里的东西你都可以随意用,小姐。爸爸的房间一直空着,但我每个礼拜都会打扫一次,如果不嫌弃的话,今晚你可以睡在爸爸的房间。”布加拉提叮嘱道,他沉默一会儿,又轻声说:“请放开我吧,小姐。”
即使只相处短短的时间,但布加拉提已经知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了,果然,听到他的话,你沉默地退开身,轻得如同怕惊扰到谁的梦。
布加拉提松了口气,却忽然被你遮住眼睛。
“有我在,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让它变好的,你可以相信我,布鲁诺。”一片黑暗里,他听到你低声说。
布鲁诺手心出了些汗。
他正要拒绝,可一抬眼,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医院走廊。
医生朝你们走来,你挡在男孩前,让医生同你沟通,又将他朝病房推了推:“快去看看你爸爸吧。”
难道你真的是某位女神么?你又为何来到他身边呢?布加拉提看了你一眼,无暇顾及那些胡思乱想,他朝病房跑去。
医生告诉你病床上的男人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服用了过大剂量的止痛药,好在休克时被护士发现,现在洗过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一个小孩子忙前忙后地看护病人,在哪里都是非常少见的,所以就连医生也认识布加拉提。
他知道这男孩同父亲相依为命,你只是个无关的人罢了,医生踌躇着看了看你,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你没有进去打扰,转而抱臂靠着墙。
时钟嘀嗒。
谁都知道布加拉提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大概认为自己是这孩子的拖累,明明在离婚的双亲中,布加拉提选择了他,他却无法好好抚养他,反而让这个年幼的孩子早早辍学,落入不幸的命运。
他是布加拉提最大的不幸,那么,就由他替自己的孩子杀死不幸。
这是你的梦,你可以让布加拉提的父亲好起来,让妈妈重新回到他身边,你本该无所不能的,可是,你又无能为力。
那些都是虚幻的,你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那样的布加拉提,也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与你没有交集,完全陌生的人。
一切都毫无意义。
你缓缓蹲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梦境里的时间像被拉长了,你好像掉进了世界的缝隙,同布加拉提的点滴记忆将空间填满,你忽然寂寞得无法忍受,却又动弹不得。
直到视野里出现一只单薄的手。
同样修剪整齐的指甲,同样的茧,同样固执仿佛你不去拉他就会一直停在那里的沉默。
只是太过年轻,令人心碎。
你望向小小的布加拉提,他眼里并没有悲伤和迷惘,只是平静地说:“别呆在这里,医院的走廊很冷,你会生病的,小姐。”
他在医院的走廊徘徊了多少次呢,他单薄的,尚未长成的身体,在冰冷的走廊里,忍耐了多少次的颤抖与寂寞呢。
“爸爸已经睡着了,起来我送你回家吧。”他说。
你拉住那只手,却没有站起来,而是顺势把那孩子带进怀里。
布鲁诺的眼睛睁大一些,听到你梦呓似的喃喃:“你一直都很冷吧,布鲁诺,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但是,没关系……像这样就不会冷了。”
你的呼吸柔柔的撒在他耳边,令他心脏发疼。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小姐。”男孩困惑地说,他语气透露一些猫一样的警惕,可是又带着一丝试探。
你搂着他的手收紧,沉默半晌,“因为你是布加拉提,布鲁诺·布加拉提。”你说。
谁也没再出声。
-
不知是否是你暗自期望陪伴小时候的布加拉提的缘故,这个梦格外漫长,有时,你都快忘了这里是梦。
有你在,布加拉提不用担心每天的食物,只要你一个念头,你们就能捡到不知道谁掉的钱包。
他的生活也变得好过许多,大人并不会尊重一个孩子,哪怕他替父亲承担了家庭责任。但当你出现在男孩身后,即使不开口,你身上冰冷不详的气质也令那些人不自觉收敛起轻蔑。
不过,你的插手也仅止于此了。
布加拉提仍需每天去医院照顾父亲,仍然要为了以后的生活攒钱,他没有去上学,仍然会长成你认识的那个被命运折磨,却越发坚毅顽强的布加拉提。
苦难将他雕琢,却不过是为他除去杂质,露出他珍贵剔透的内里来。
在医院等待父亲做例行检查的时候,布加拉提忽然对你说:“小姐,我认识一个同你有一样的红色头发的女孩,但是她的胆子比你小多了,不过,我觉得说不定她长大就会变得像你一样呢。”
“比起爸爸,那女孩长得更像她妈妈。看到她和她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其实大家也都说我和妈妈长得很像。
想妈妈的时候,我就照照镜子,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就好像妈妈在看我一样。”
你拉住他的手,布加拉提微笑着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那个女孩子的妈妈是个很好的人。有一天我真的很饿,其实我该习惯了的,为了付爸爸的医药费,我尽量让自己少吃一点。
可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饿得难以忍受,大概是我盯着她手里的三明治的目光太明显,她妈妈把自己的午餐给了我。
她们正在野餐,我注意到放食物的篮子已经空了,她们大概也没有多少食物,而最后一个三明治在我手上。
也许是怕那个女孩子问她妈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食物给我,我很快地逃走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我总是遇见那位夫人了,每次她都会给我一些她自己烤的小饼干,我知道,她一定为了遇见我的时候能给我,而每天都随身带着的。
她妈妈还教了我怎么做三明治,虽然很简单,但是食物的搭配,什么食物冷吃也有不错的风味,以及如何用廉价食材做出美味的三明治,其实是很难的哦。
那位夫人去世的时候,我偷偷去参加了葬礼。
不过,我只远远地看着,因为我和那位夫人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谁也不会允许一个陌生的小孩参加葬礼的。
只是,我忽然发现那个女孩子也站得很远,她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在人群之外,她孤零零地像一只没有巢的小鸟。
她同我是一样的啊。”
“那时我忽然想,如果她是我妹妹就好了,那样,我们至少拥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