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9

    不周峰位于主峰的南边,是灵凝山唯一一个不能通过阵法直达山顶的峰头,池骛与段洲走在台阶上,夜色凉如水色,清浅月光铺就薄纱作为软垫,两人一前一后,缓缓朝上迈步。

    “纪明彰的反应很不正常。”段洲开口打破沉默,身旁草丛中的蚂蚱突然跳出,他两指一伸,捉在手心。

    “你相信吗?”池骛仰头看向一轮圆满的月亮,语调中带了些笑意,“我们刚到,卓华就死了。”

    “纪连识中途离场,又装作一直待在主峰,”见对方似乎对这件事的态度有些松懈,段洲不由自主地分析起刚才的事情来,“纪明彰又一幅心虚的表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有鬼。”

    “不急,留着纪连识还有些用场。”池骛思索着,扭头看向正在逗蚂蚱玩的段洲,“我见过祝天霁。”

    “嗯?”他冷不丁提起的名字对于段洲来说完全陌生,但他眼眸一转,便懂得了言下之意,“是那个黑袍人?”

    池骛点头,朝他的方向伸出手,月光下格外白皙的手掌中纹路复杂,却带着些不容分说的味道。段洲的手一松,扇着翅膀的青绿色蚂蚱便跳到了池骛的掌心。他边拨弄着触须边说:“他似乎能将魂体附着在尸身上。”

    池骛想起某天他去往商家,听他们的佣人说商秉君找到了,但已然重病,他当时见过沉睡的商秉君,对方呼吸微弱,显然已经时日不多。

    果然再过了几日便听闻商秉君逝世,但尸身不见,在他下葬后池骛又亲眼确认了空棺。而这些都还不能将这个结论定下,真正让池骛确信的是当时在应家时商秉君身上突然溢出的灵力,他清楚对方绝没有修道的天赋,能够开窍说明商秉君已并非原来的商秉君。

    “那他设局的意图......”元忆与燕涯的死状交替出现在段洲眼前,两人面目全非的样子令他眯起眼眸。

    “江步月说对了一半。”手中蚂蚱大腿一蹬,重新回落到草丛里,池骛转身继续朝上走去,“祝天霁确实想要引我出现,但我在来之前正好将他重创,或许他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也正是意外导致了真相变得扑朔迷离。”

    “那三只高阶魔兽出现在那里却不是意外。”段洲跟着他的脚步,走得缓慢,“只是正好那狐狸没什么战斗的欲望,蜘蛛又较为莽撞,我才误打误撞破了此局。”

    “他另一个目的便是你的身体。”谈及此,池骛的声音转冷,他停下脚步在山顶站定,“灵凝山的弟子中必然还有他的同伙,光凭纪连识成不了事。”

    “过几日就是宗门大比了,我会多加留意。”段洲又悄悄走上一个台阶,距离池骛仅一步之遥,他仰头弯起眉眼,朝面色平淡的池骛说:“今天就是十五,师尊说好要教我斩仙剑诀的,可不能赖账。”

    池骛垂眸,目光掠过他的左臂,那道伤痕用布条随意地处理,此时血液已经凝固,渗出暗红的色彩,他又望向对方笑意盈盈的眼眸,轻声道:“今天很晚了,明天吧。”

    待到第二天,纪明彰将内门弟子集合起来询问昨晚发生的事情,竟无一人对此了解,他又询问了与卓华交好的弟子们,发现当时凡是有关系的人都有充分的理由脱离怀疑,一来二去之下,此事竟不了了之。而万珉却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在操办完元忆与燕涯的合葬之礼后仍执着于召见内门弟子,但一无所获。

    池骛却似乎完全将此事交由纪明彰处理,甚至在问话时都没有在场,此刻他正在自己的不周峰上,享受巨大桂花树下的摇椅。前后摇摆的感觉像是水中的扁舟,和煦阳光透过叶缝小心翼翼地洒下,他紧闭双眼,似乎宁静而祥和。

    事实上他的脑海里九九九已经快要抓狂,近乎咆哮的音调震耳欲聋,“乱了乱了!世界线全乱了!”

    池骛毫无动静,只是加快了摇椅的摆动速度。

    “我还要梳理多久的世界线啊,等等......”

    听到九九九突然转变的语调,池骛嘎吱嘎吱的摇椅声逐渐缓慢。

    “好了,再有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

    桂花的香气现如今过于浓郁,池骛撩开眼帘,望着浅蓝色的天空,他在脑海中回应九九九:“多久?”

    “大概三个月?但这段时间确实不会再有天道任务了,你可以好好休息。”桂树上伸出一根枝丫,安慰似的碰碰池骛的肩膀。

    池骛没有回话,那坚韧的枝叶也慢悠悠缩回去,没了声息。

    “师尊。”放课后匆匆赶回的段洲迈入院落,眼神迅速锁定在池骛身上,他今日身着雪青色云纹织锦圆领袍,腰间并非像其他人那样悬挂玉佩,反而是一枚小巧的黄花梨木雕安静地随着衣摆起伏。段洲还尚未到及冠的年纪,随意半扎的长发肆意飘散于身后,眉眼深邃,朝气蓬勃,一步一步朝着池骛而来。

    “怎么样?”池骛身体前倾,脚尖点在地上控制摇椅不动,开口问道。

    “任道生确实并非局中人,那日我与他对话时正值放课,也不能否认有人偶然听到。”段洲走到池骛身边,蹲下身贴着他的膝头,“我与任道生交情甚笃,也相信他与此事无关。”

    见段洲坚定的神情,池骛也不再纠结到底是不是任道生传递的消息,躺回摇椅继续看着天上掉落的桂花,“纪连识有什么反应?”

    “他没什么异常,只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我的靠近。”段洲思忖道,“但我平日里也与他没什么交集,有这样的反应也正常。”

    “他周围可有什么人值得注意?”池骛接住一朵桂花,在指尖细细磨碾着,花蕊爆发出的清香扫荡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馥郁气味。

    “似乎有个女孩,”段洲盯着他手指糜烂的汁液,轻声说下去,“她很维护纪连识。”

    “怎么说?”

    “今日老师提问,他答不上来,那女孩站起来便替纪连识辩解。”他声音平缓,偶尔讲到觉得好笑的地方还会稍微停顿,“她说‘连识不过是平日里太忙,无暇看书罢了,老师何必这么为难他’。讲课的老师脾气不坏,和稀泥般就这样让纪连识坐下了。”

    “她叫什么名字?”

    “隋昼。”

    “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池骛手指摩挲着下巴,在脑海中回忆着有关这个名字的任何线索,“我记得上一届的宗门大比,她有参加。”

    “隋昼是琴修,上届混战比试中弹奏了‘春将暮’,琴音尚可,绕梁数日。”上届宗门大比时段洲尚未出生,但出于缜密的心思,他早已向任道生打听过此人,“据说她的师尊是琢光真人的师弟,但在宗门里甚少见到。”

    “凌波琴。”池骛淡淡说道,“多年前我遥遥见过一面,说来他与卓华还有过交手。”

    “那隋昼会是其中一环吗?”段洲听出他口中稍显怀念的语气,顺着说下去,“天道的气息......师尊能感受到吗?”

    “气息并非每次都能奏效,若隋昼只是接触了纪连识,那几乎微不可察。”池骛的摇椅又重新开始摆动,段洲朝旁边挪动,坐在桂花树裸露的根部,盯着他。

    “我会继续留意的。”段洲停顿片刻,突然抬起头望着池骛,他眸光中流转过一丝犹豫,但还是说道:“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您是救世主吗?”

    没料到他会突然转变话题,还是如此宽泛的展开,池骛笑笑,“怎么?觉得烦了?”

    “不是,”段洲很快摇头,朝池骛的方向靠近了些,“只是有些担心,平时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总是有人添乱?”

    “因为我只是个人啊。”池骛的摇椅加快了些,连带着声线都开始摇晃,“谁也不能保证我一定能成功,或许浩劫来临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不复存在了。”

    “不是的。”段洲却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摇椅,那双墨色的眼眸中闪动金色的流光,分不清是阳光的反射还是别的什么,他缓缓道:“师尊会尽力去做到的,如果是那样,没有人可以单论结果谴责您。”

    池骛用手指挑开他的手掌,继续躺回舒适的摇椅,“曾经有人说过我不该局限于一方天地,因此我留在了灵凝山。”他鼻腔轻哼一声,“可是灵凝山也不过是一个宗门,或许是因为我的好奇吸引了天道吧。”

    “为什么不拒绝呢?”段洲从灵凝山的记载中看见过命定函降临的那一日,金光笼罩池骛的身体,天上的人影似乎与他对峙许久,这让段洲窥见世界规则的角落——命定函并非是强行需要接受之物。

    池骛没立刻回话,只是随意地摆摆手,他说:“我只是无聊罢了。”

    -

    百年一次的宗门大比迫在眉睫,所有宗门无论大小皆气氛凝重。获得魁首的修道之人属于哪个宗门,哪个宗门便可获得下个百年的灵石优先采取权,而灵矿向来又是最重要的资源,因此所有人都铆足了劲想要为自己的宗门夺得第一。

    隋昼也不例外,她日夜去往练琴台弹奏,有时细雨朦胧,有时夜色如水,但似乎出窍期的瓶颈格外难以跨越,连续数日都毫无长进。

    这日她正背着自己的琴前往主峰上课,身后匆匆赶来另一个女子,对方朝隋昼甜美一笑,便自然而然地说起来:“阿昼,你今天出关啦?”

    “嗯,闭关没什么效用,不如来听听课,或许还有什么收获。”隋昼与薛怜蕴是多年好友,对方修习刀法,但今日眼神格外清亮,她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对,你刚刚出关自然不知道,今日是悯怀仙君的大课,内外门弟子都可以去听,大家早早地便去了主峰呢。”薛怜蕴却不慌不忙地陪着隋昼慢悠悠地朝主峰而去,而后者这才发现周围竟然安静地不似平常。

    “难怪路上人这么少。”隋昼对于悯怀仙君本人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尽管下山任务时已然听说对方的许多事迹,但她身为琴修,却也无法真情实感地崇拜,“你不是将湛明客视为榜样吗?今日怎的熄了火。”

    “嘻嘻,我早就占好位置啦。”薛怜蕴快步走到隋昼前头,甩开臂膀跑了起来,她鲜红的刀穗在风中晃荡,衬托得少女脸庞如同桃花般绚烂,“你再不快点,连仙君的头发丝都看不到喽。”

    隋昼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也跟随着她的脚步加快速度。

    待到她进入主峰的殿堂时,大课已然开始了,周围密密麻麻坐着修士,内门弟子蓝白相间的莲花纹服饰与外门弟子的云灰色长袍交织,竟也有种色彩和谐之美。薛怜蕴坐在前排,朝着站在最后的隋昼露出一个遗憾的笑容,在隋昼摆手后便立刻扭头专注地听起来。

    传闻悯怀仙君有一副如画般的皮囊,隋昼这时才真正领悟到传闻的力量,对方安静低垂的凤眼形状优美,鼻梁直挺,白皙的脸庞毫无瑕疵,连普通的月白色素服在他身上都显得十分淡雅,他手中拿着本破烂剑谱,薄唇缓慢地吐出有关剑术的话语。

    隋昼对于此一窍不通,但她看到了纪连识,虽然只是背影,但一直高仰着头颅,显然十分认真。而周围安静地能够听见花瓣落地的声音,除此之外,便只有高台上那人冷淡的语调不断回荡。

    忽然,他的话锋一转,眼眸也瞬间直直朝着隋昼的方向望来,只见他流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道:“天道是何,你能回答吗?”

    周遭所有人都察觉到池骛的目光,扭过头去看向隋昼的方位,而她坐在地板上,毫无防备地对上他们或羡慕或疑惑的眼神,饶是隋昼再镇定,手心也倏然间汗湿一片。

    池骛缓慢地眨眼,耐心而温和地又问了一次:“天道是何?是命运,还是事在人为?”

    “都不是。”隋昼咽下口中唾沫,抬眼看向池骛,“命运只是托词,若没有人力干涉,命运也只是命运。”

    她知道自己回答的并非书上标准的答案,但此刻她的内心驱使着自己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只见方才还只是满脸冷淡的悯怀仙君突然展露笑容,如同春风化开冰雪,他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天道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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