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X. “嘿，小赫西，我是喀尔西亚。”
喀尔西亚凝望着夜空，他感到某种遮蔽已被拨开，露出那些令他目眩的，神秘而震撼的星星。
“怎么样，喀尔西亚。”赫尔·赫西温和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我们正在重新认识这些星星，认识他们本身。
“它们很漂亮，也很调皮，”喀尔西亚的目光柔和下来，“老师,我确信我会喜欢这个过程。”
“你的神情简直和我的女儿一样，当谈论到这些星星。”赫尔笑着摇头。“嗯，我的女儿柏斯，也许你们两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柏斯。”喀尔西亚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当柏斯站在他面前，他的灵魂便坠入了深红色的酒香中，他感到一种畅饮过的适意，面对着同样的望星者。
“我是柏斯·赫西，”柏斯向他伸出手，眨眨眼睛，“我父亲的学生都喜欢叫我小赫西。”
“小赫西，我是喀尔西亚。”喀尔西亚握住柏斯的手，回以一个微笑。
柏斯的红色长发在阳光下有着金色的光泽，随着她的转身在脑后轻轻晃动。她轻快地向前走去，裙角划出灵巧的弧度。
“喀尔西亚，今天会是个观星的好时机，克里布亚他们也会来。哦，还有我的哥哥，赫什?赫西。”
“我曾见过赫什，是个，嗯……很稳重的人。”
“你是想说他沉默寡言吧。”柏斯回头，笑起来。阳光在她身侧轻盈地飞舞。喀尔西亚觉得，此刻阿芙狄洛忒第一次向世人投去目光。
“我哥哥赫什确实不怎么说话，但他是个学识很渊博的人，和他谈论星星会很有意思。喀尔西亚，你会和他聊得来。”
喀尔西亚回想着他与赫什的一面之缘。赫什看起来十分肃穆，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克制与冷淡，让他联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人——那些主祭们。再次见到赫什，喀尔西亚依旧觉得如此。
赫什只是礼节式地向他点了点头。
“一个有着彬彬有礼外壳的冰冷灵魂。”喀尔西亚如此想到。但这并不妨碍喀尔西亚发现赫什同样异乎常人的直觉，在关于星体运行的计算上。
“观测很重要，计算也很重要。”柏斯将一大张莎草纸铺开在地，向喀尔西亚展示。
“这是我和赫什的观测结果。”
“你们将太阳放在了正中间?”喀尔西亚若有所思。
“对呀。”柏斯的目光露出一些狡黠，故意停顿下来。
“如果将太阳作为中心，星空在我们眼中将更加简洁而清晰。”赫什突然开口，平静地向喀尔西亚解释。
抬头时，喀尔西亚看到了赫什眼中倒映的星空。
“赫什，也许你可以尝试温和一些。”喀尔西亚斟酌着向赫什投去目光。
“那么您也可以尝试用冷淡的外表来掩盖真实的内心。”赫什再次对喀尔西亚点点头，转身去完成今天的观测任务。
喀尔西亚笑了笑，靠在观测台的栏杆上发呆。
“星星在为我们指路。”轻不可闻的节音落在喀尔西亚心间。柏斯撑着栏杆，眺望向远处黑色的大地。
喀尔西亚学着柏斯的样子，向远处眺望，轻轻回道：“黎明时，星星就不见了。”
“只是藏起来了，”柏斯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你知道，我们一直在眺望星空。而那些远古的目光，就藏在星座与诸神的故事中，等待我们去发现。”
“赫什很了解这些故事吗?”喀尔西亚看向柏斯。
“它们都是一些好故事。”柏斯朝喀尔西亚眨了眨眼睛。“你呢?”
“教会的入门课程之一，”喀尔西亚耸耸肩，“当然我不精通这些。我母亲是教会的信徒，但我并不是。”
“但这些故事和星星们一样，浪漫而天真，你会喜欢的。”柏斯向赫什的方向走去，喀尔西亚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他发现，在星星的光辉下，所有正在仰望星空的人，都有着同样的柔和与专注，包括赫什。
他突然想再重温那些故事，就像小时候在母亲的讲述下眺望星空。
“初次见面就评价一个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喀尔西亚沉思着，把回忆印在在观星者日记上。
“赫什是个很棒的合作对象，三年中，和他合作的每分每秒都在证明这一点。那些扰人心烦的数据在他的手中轻松化作了令人惊叹的星星的行走规律。”
“哦，他和星星一样严谨而有趣，只是喜欢用遥远的距离掩盖周围人的目光。好吧，这一点和星星也一样。”
“柏斯邀请我三天之后去观星。哦，柏斯，她准是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看赫什这几天总是呆在房间里，这也许是一个惊喜。好吧，我真的很期待。”
“无论如何，三天后就知道了。”
喀尔西亚放下笔。
“为友情干杯！” 清脆的碰杯声过后，柏斯向赫什递去酒杯。葡萄酒被镀上银色月光。
“哥哥，到你啦。”
出乎意料的，从不饮酒的赫什接过并喝了一口，尽管皱着眉。
喀尔西亚已将赫什当作朋友，此刻他想亲口确认这段友谊，却被喝得有些醉的柏斯拉走。柏斯拉着两人坐在天台上，无声地仰望星空。
良久，赫什轻声开口：“喀尔西亚，我准备了礼物。”
喀尔西亚惊讶地发现，当赫什的目柔和下来，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便消失殆尽。
看着少见的踌躇的赫什，喀尔西亚眼中充满了笑意。“赫什，我们是朋友，能够分享同一片星空的朋友。我很期待你的礼物。”
天台上一片静谧，喀尔西亚注视着赫什。
“在观星台上。”赫什突然道。
“什么在观星台上？”喀尔西亚的思绪被酒冲得有些醉醺醺。
“礼物。”赫什的双手不自觉攥紧。
“那么远……”喀尔西亚一下子松了劲儿，躺在天台上，看着赫什。
“骗你的，在下面。”赫什尝试微笑，但失败了，只能起身离去。
柏斯显然是醉了，听着赫什的脚步声远去，她躺下，伸手抓了抓天空的繁星。
“你猜我哥哥去干什么了。”
“拿礼物。”喀尔西亚也望向星空。
“不，是去拿星星了。他想交给你，藏起来。”喀尔西亚第一次见到柏斯的脸上流露出哀伤，“星星要藏起来了，喀尔西亚，带着星星藏起来……”柏斯的声音几乎呢喃。
柏斯在星夜下入睡。
赫什回来时，喀尔西亚也昏昏欲睡。
“赫什?”
“是我。”赫什看着熟睡的柏斯，无声叹气，“你应该带柏斯到其它地区尝试观测新的数据……教会防备你们的……”
赫什听到了喀尔西亚均匀的呼吸声。
“晚安了，我的妹妹与……朋友。”
“赫什，你背叛了整片星空！”克里布亚因愤怒而脸色涨红。
赫什如往常般缄默，只是看向喀尔西亚的方向。
“如果将太阳作为中心，星空在我们眼中将更加简洁而清晰。”记忆中赫什的声音再次淌过喀尔西亚耳畔，他想起赫什眼中的星空，有一瞬的茫然。
赫什将窃窃私语与愤怒的目光隔绝在黑色教袍外，径直朝迟迟没有回神的喀尔西亚走去。
“喀尔西亚。”赫什拉回喀尔西亚的神智。
喀尔西亚避开赫什的目光，“缄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想。
但赫什并不打算如此。
“我们所有的天赋都是太阳所赐的礼物，喀尔西亚，如果你选择忏悔，教会会允许我们一起在天台上观星。我们几乎已经成为朋友……”赫什的声音低沉下去。
喀尔西亚恍惚间听到柏斯的声音。
“喀尔西亚，答应他，你可以走得更远。”柏斯眨眨眼睛，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如果不是眼角有一滴泪滑落的话。
“赫尔·赫西学生们的能力是日神所赐，他们理应为教会服务。”赫什向教会中的祭司们欠身，“他们应用行动向日神赎罪。”
“但赫尔·赫西罪责难逃。”一位祭司冷冷开口：“塔尔塔洛斯从不谴返罪人。”
“教会需要观星者保证历法的准确。”女祭司卡珊德拉朝德尔斐神庙方向微微欠身。教会中顿时一片安静。
“既然是日神的旨意，那便无可辩驳。”大祭司打破沉默，朝卡珊德拉颔首。
“赫什，你将成为德尔斐神庙新的主祭。愿你苍白的神色再次红润，在日神指引之下。”
“是异教徒的出现令我心神不宁，脸色苍白。我愿最后一次规劝那些误入歧途之人，以引导他们走上光明之路，使我内心的不安得以消去。”
“那么，愿你将日神之芒洒落。”
会散，赫什走出教堂，抬头望向太阳。
“直视太阳不是一件易事，阳光会刺伤你的眼睛。”卡珊得拉幽灵般出现在赫什身后，“直视太阳总是要流泪的，赫什，仰望天空需要等待夜晚降临。”
“但如今我己无时无刻不身处长夜之中。”赫什收回目光。
“星星，”卡珊德拉朝前方走去，“在长夜中，你需要找到一颗启明星。”
“卡珊德拉祭司，”赫什直直地看着卡珊德拉前进的方向，“您的话语如同您的外表一样美丽，但我想最重要的是您的内心是否纯结无暇。”
“赫什，预言家只向世人传递预言。”
“那么我是否有幸得知您的预言。”
“你会在酒神面前与她重逢，一颗启明星。”卡珊德拉缓缓道。“预言家的身份使我窥见神的真容，作为交换，我的心属于世人。世人需要真相，而这从未被阻止。赫什，过错并非源于星辰，而是我们自己。”
赫什飞快地垂下目光，整理自己黑色教袍的衣袖。“真诚地感谢您的预言，卡珊德拉祭司。”
“这源于您的信任。”卡珊德拉微微一颌首，目送赫什走向前方。
小赫西轻快地向前走去，红色长发在身后微微晃动。她不知道赫什和父亲谈了什么，但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她可以猜得到赫什给喀尔西亚的谜题。礼物，天台，观星，赫什一定会留下所有观星资料的。
“抱歉，喀尔西亚，只能让你独自走下去了。”小赫西在心里默念。
药开始起作用了。
小赫西的眼前开始模糊，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在人群前方站立。“哥哥，你不要难过，这是我的选择。也不要害怕黑色，黑色是星空的颜色。”
柏斯回头，努力让自己的视线聚焦在赫什身上。
意识已经开始涣散，柏斯被捆住双手，垂下的红色长发遮住面庞。一阵断断续续的语调划过，树脂燃烧的香气隐隐绰绰。
“果然，烧死会很痛苦的。好在，我已经要死了。”柏斯提了提嘴角，意识滑向深渊。不，是跌入星空。
“不要害怕啊，哥哥。”
星星一直在运转，这是个漫长的时间。
卡珊德拉找到了喀尔西亚。
“这是你的，喀尔西亚。”
喀尔西亚接过莎草纸，“我还以为它已经在某个角落长眠。多谢您，卡珊德拉祭司。”
“你应该感谢那个女孩。”
喀尔西亚陷入沉默，红色的长发再一次在他眼前晃动。
“赫什可以来见你。”卡珊德拉打破沉默。
“可以，但并不准备。”喀尔西亚补充卡珊德拉的未尽之语。两个观星者的友谊足够深刻，不必再让一个主祭与一个潦倒的酒鬼来掺和，这是共识。
“那么再会了。”卡珊德拉离去。
喀尔西亚呼出一口长气，漫无目地地向旷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