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宫女回来行了个礼：“娘娘，陛下说今日先拜堂，明日再看。”
闻锦似乎早已料到，没什么情绪往外走：“是快到吉时了。走吧。”
“娘娘不梳妆打扮一下吗？”宫女赶紧跟上。
婚服没穿，妆容与发饰都相当简单。若不是一张脸撑着，估计都看不出要成婚的样子。
闻锦微微偏头，扯了扯嘴角：“本宫是见不得人吗？”怎么一个个都来对她指手画脚。
宫女自知说错了话，一下子跪了下去：“娘娘国色天香，自然是极美的。奴只是害怕陛下认为娘娘不重视。”
闻锦走到门口上了轿子，声音穿过厚帘显得有些沉闷。
“他公务繁忙不会在意的。”
轿起，闻锦扯下头上的红盖头，微微掀开帘边。
今天是个极好的日子，阳光暖却不晒，道旁的绿植规矩又野蛮的生长。
一阵清风拂过，吹乱了她的发丝。闻锦将头上的金凤簪取下，慢慢将头发束了起来。
鲜花婚车挂满了随意一件就能当传家宝的玉石，皇家乐队在旁边又唱又跳，后面浩浩荡荡跟着十里红妆。前往的方向也是上朝之地。
要是她没得到消息，还真是看不出这只是个封贵人的排面。
宽松的红衣落在马车的软榻上，外面突然传来宫女太监的尖叫，阵阵白烟透过缝隙钻进车内。
“刺客！有刺客！保护娘娘！”
迷雾久久不散，车队乱成一锅粥，隐隐听到听到激烈的打斗声，直到锦衣卫赶来，众人才吃了个定神丸。
宫女迈过周围尸体，赶紧跑到闻锦在的轿子旁：“娘娘，你没事吧？”
轿子里安安静静，像她之前前往怡和宫偏殿一样没人回答。
她心里有些慌，颤着手撩起车帘，看到了软榻上的红衣和发簪，浑身失力跌坐在地。
人丢了。
梁玉临得知闻锦失踪后，赶紧领人前往李嬷嬷的埋骨处。
直到太阳落山，周围半分影子都不见，年轻帝王目光阴鸷地盯着怡和宫的方向，薄唇扯成一条直线。
她为什么会离开——妃位？李嬷嬷的死？两年前送往边疆的粮草……
他不敢猜也不想猜，潜意识里希望闻锦是为李嬷嬷之事赌气，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
碍于两人关系特殊，当初尚书极力反对他娶长公主为后。他无奈选择让闻锦假死，准备先放出封贵人消息，之后直接封为皇后。
这样，闻锦便一直是受百姓爱戴的长公主，骂名他便能独自抗下。
反正他为留住闻锦用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只不过处理的干净些罢了。
周围太监侍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已经等了四个时辰，在得知派去追的暗卫死完后，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宫里的景色渐渐远去，闻锦一身青衣坐在轿中，看着窗外发呆。
她早就知道梁玉临准备封她为贵人，但兵权和宫中的锦衣卫都在她手上，朝堂还有不少棋子，哪怕是封个才人也吃不了什么苦。
她有些后悔找异阁帮忙，若是不知道真相，今日还能好好成婚，也能再骗骗自己。
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前，车夫手上一拉，马匹长嘶几声，前蹄腾飞，又很快站住。
“长公主，到了。”
闻锦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醉仙歌”龙飞凤舞三字，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巨大的产业背后是处理灵异事件的总部。
她踏步走进酒楼，立马就有人迎了上来：“小姐想吃些什么？”
“本宫找江阁主。”
毕竟是欠了个人情，总归是该当面还的。
面前人的虚假笑意骤然变得恭敬严肃：“阁主在三楼雅间等殿下已久，这边请。”
要不说醉仙歌一直是京城酒楼的龙头，墙上挂满了名家字画，每个客房都是根据光影和风水专门设计，主打一个巨额消费，顶级体验。
闻锦推开门进入客房，透过屏风看到一个坐着的模糊身影。
“殿下，好久不见。”
闻锦没什么心情和他打招呼，走到他面前坐下，直入正题。
“异阁什么都可以查到？”
江祈年弯了弯眉，本身就是副富贵长相，如今笑起来更是有几分纨绔子弟的风流，将两杯倒好的水摆在她面前。
“自然是可以的。一个任务换一个答案。当然殿下已经欠一个了。本店是小本生意，不接受赊账。”
闻锦看着杯盏中微微荡着的水纹，抬眸与他对视。
之前说好查身世后，她去处理异阁的任务，可没有这一环节。
“江阁主这是准备干什么？”
江祈年语气中透着些玩笑意味，身子前倾，像是哪里的狐狸成了精。
“只能说真话的药剂，我想知道殿下的秘密。殿下怕不怕？”
闻锦没说话，随便挑了一杯喝下，利落的动作让江祈年挑挑眉。
“殿下不怕我下毒？”
闻锦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把另一杯也喝了下去。
她还真不怕，若是她真被毒死，十二个时辰后，异阁里有一个活口都算她准备工作做少了。
“有意思，殿下真是个有趣的人。”
江祈年一双狐狸眼直勾勾地看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人全部喝光，关键是人还那么符合他审美。
“殿下觉得我怎么样？”江祈年有些好奇。
闻锦扯了扯嘴角，明明顶着一张普度众生的脸说出的话却像淬了毒。
“命好的疯子。”
江祈年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直白地夸他，感觉有些新奇：“那殿下觉得梁玉临怎么样？”
一种奇异的感觉控制住她，几乎在失神的边缘，闻锦低下头掩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下一个问题。”
江祈年知道闻锦不想提及往事，碍于任务完成还是继续问道：“如果任务与他有冲突，你会优先谁？”
这是阁中的惯例，避免非任务因素影响世界修正。
“若是江阁主给的筹码够多，自然会选异阁。”闻锦露出个浅浅的笑，像是大雨过后的一抹淡淡的彩虹，带着些潮湿的旧物感。
这里的筹码当然不是指那些金银珠宝，毕竟如果作为皇帝宠妃，这些就如同岸边花草随处可见。
江祈年被这个单纯的笑容迷惑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面前的女人是什么角色，调查的美强惨恋爱脑只是个表象。
她可以为了喜欢的人把利爪蜷缩起来，但绝不是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她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以为目标牺牲所有东西，甚至是她自己。
江祈年拍了拍手，给这位年轻女人从异阁成立以来最诚恳的祝贺。
“欢迎来到异阁，我的朋友。”
欢迎您来修正这个世界。
被人控制住大脑的感觉慢慢消失，闻锦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醉仙歌里都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饮品？”
江祈年摇摇头，觉得有必要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们是家正经店。”
闻锦对这家店到底是清雅生意还是皮肉生意不感兴趣，刚才的私人问题哪怕是她自愿回答还是感到了些许冒犯,不想再和他多说。
“本宫的任务是什么？”
江祈年将任务册推给他：“很简单。即将嫁入侯府的左相女儿绑定了万人迷系统，我希望您能去处理一下。”
“杀了？”这种小事并不用麻烦她。
“我们也想这么处理，但若是把宿主杀掉很有可能激怒系统。调查显示，这种万人迷系统在吸引人时会分泌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能让人的大脑变得舒展，属于快穿禁品，极大程度干扰王朝秩序，我们选择将其所有气体收集起来销毁。”
江祈年正经时总有种狗说人话的荒谬感，所谓大脑变得舒展无非就是变傻，在闻锦心中这个气体的危害还不如关上门窗后的柴碳废气危害大。
“现在的正常人很容易焦虑，傻子更加容易获得快乐。可能这个系统出发点是好的。”她适当点评。
正常人是很累的，反观梁玉临和江祈年这种疯子，过得比谁都好。
江祈年：……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好了，本宫会处理的。期待下次合作时阁主的手别伸得这么长了。”
江祈年知道她是指自己收买锦衣卫告诉她身世的事，尴尬地笑了笑。
“形势紧张，形势紧张。”
不管江祈年是出于什么目的告诉她，从闻锦得知身世后，她就正式站在了这个繁盛的朝代的对立面。那是血液里流淌的使命，却也像是流遍全身的诅咒。
闻锦接受了这一说辞，拿着任务册站起身。当初和异阁打交道时她就预料到了自己会失去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想到原来是最不值钱的感情。
江祈年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前朝遗孤：“人都死了，自然是该往前看。”
人类总是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知道了一件全新的事实后便很难戒掉探索下去的愿望，像一个永不停止的欲望源泉。
“本宫只是普通人，没有江阁主那么高的境界。”闻锦听出他不想让自己调查前朝灭亡的真相。
年少时先帝后重心在处理国事上，她就是孤孤单单长大的，之后她就被送去了边疆，开始了征战沙场的“英雄”经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对梁玉临的喜欢类似于一种童年陪伴的感激，地位权势都有后便想要个家，结束那种“颠沛流离”的状态。
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她本该拥有的梦想人生在二十三年前被人莫名毁掉，之后还让她往前看。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被讨厌的人踹了一脚后还要把脸也伸上去，让人再打一巴掌。
她做不到。
几乎是刚出来，一个长相不惹人注目的侍者赶紧迎了上去：“殿下，我是018，负责辅助您完成任务。”
异阁选人还是有些本事在的，018的存在感极低，属于领完鸡蛋后继续排队也不会有人发现的那种。
闻锦仔细看了她几眼，确定眨眼就忘记她的样子后，抽了抽嘴角：“你走几步。”
018不明就里，但服从地往前走了几米。
“停吧。”闻锦跟了上去，“你们阁主说的收集气体的工具是什么？”
018从怀里拿出把山水折扇：“使用方法写在任务册上了。”
三天后，茶房。
“你确定，宿主会在这里与她的第一个目标人物相遇？”闻锦摇着折扇，表情不太好。
她也真信了这群不靠谱的组织，在这里蹲点了三天。
018把任务册翻开，也有点疑惑：“根据异阁的长老第五十七次分析，程将军前天应该路过这条街，与宿主第一次见面。您看，右后桌就是万人迷宿主，她也在这里等了三天。”
闻锦额角跳了两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你说的程将军是不是程楼？”
018点点头，满是佩服：“您真负责，还提前调查了。”
闻锦认命站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吧，他不会来了。”
“您连这个都能算到？”018有些惊讶。往常都是她通知任务者，这还是第一次被反向通知。
“他是本宫的下属，三天前得知在这等人时，本宫怕他影响计划，便修书让他不要回来了。”
018:……
她没什么情绪的脸上罕见出现了些许崩坏：“殿下英明。”竟从根本上杜绝了两人产生感情。
“受之有愧。”闻锦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