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彩灵还能活吗?
我应该去状告那个乞丐吗?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又为什么要对她那样?
为什么就没人愿意帮帮我?
为什么他要这么残忍?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思绪越来越纷杂,最终全部碰撞在一起,汇成了一个共同的声音——
为什么?
她知道,达达自小就教过她。
做官是为了冤屈得报。
战争是需要保家卫国。
天灾是由于自然有序。
流民是因为天灾人祸。
医师都想要悬壶济世。
做人是应当——
生性纯良。
可是。
做大理寺卿为报那冤屈,匪徒对他们的夜袭又是什么呢?
对外的战争是保家卫国,溃军对黔首的战争又是什么呢?
天灾人祸是人难以抗力,可治理国家的官员和皇上为什么又只看着他们流离?
她想不出答案,五岁的她想不明白。
这个世界怎么了,自记事起已有三年,这十几日却为什么这么陌生?
她想要找达达问一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中无所不能、无所不晓的父亲想来也是能给她解疑答惑的。
可是达达已经死了,和章彩灵的达达一样。
死了。
达达还能帮我吗?
华清这么质问自己。
“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更像是一种看不明确黑还是白的灰。”
华天翔的声音温和的在脑海中响起。
华清的眼眶又红了。
翻来覆去想不通答案,华清又回忆起这偶然回忆起的话语。
或许,达达曾经教过我,只是我忘记了回忆。
是啊,躲藏在城西的这十几日里,她总是怀抱着温馨和美好的回忆度过黑夜的,已经好久没有父亲和娘亲教与的学识了。
今日,倘若不是突然想起来了......
华清眸光幽幽又忧忧,低头凝望着怀抱里气若游丝的章彩灵。
“咕咕......”
她的肚子发出干瘪的蠕动声,华清终于想起了胸口放着的两个包子。
她动作轻柔地将之拿出,用手指扯下些许面块,塞进章彩灵的嘴里。
没有反应。想来也是,章彩灵现在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又怎么能口嚼喉咽呢?
因为担心食物的残渣堵住喉咙,阻塞了她最后的一点呼吸,华清又伸手把面块掏了出来。
堵住呼吸马上就会死。
不吃东西的话,过一会说不定也会死。
华清的动作僵在原地。
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在某种程度上讲,带给她的无奈和痛苦,已经不下于那个夜晚。
为什么......
我这么急切的想要救她?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个问题,于是恶念如同洪流,在倾泻中撞毁心灵的堤坝。
她不是我的谁。
我没要她救我。
我也不需要她救我。
我救过她。
一命抵一命。
我不亏欠她什么。
不对......
华清抱着脑袋痛苦地扭曲。
没有哪里不对,我分给她那么多吃的,她带给我们了什么?
不对,不是这样。
她的双手撕扯上自己的头发,压抑克制变得有些可笑和癫狂。
有哪里不对,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如果一个她就让我们困顿如此,天下千千万万的跟她一样的人,你又奈如何?
不......
她突然消停下去,似是已经妥协,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我们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你......
不对...
不对。
不对!
“不对!!!”
华清站起身,和萧瑟的空气亲密接触,张口怒吼。转瞬她又冷静,一字一句道:
“我是华清。”
我不要脏了自己的魂灵。
她又坐进草被的襁褓,把手指用力攥紧至手心的肉里。刺痛和异样一齐传进身体,华清低下了头颅,一眼后又抽离。
她抬手,把斑驳的鲜血连同被撕扯下的大片发丝一起,撒入了满屋的空旷的腌臜里,跌落尘泥。
恍惚间,朵朵红梅盛开在眼底余光里。
华清猛的想起什么,抬眸去追,盯着溅落在尘泥的血滴怔怔出神。
梅花,冬季,出游,骊山,父亲。
应该是有救的,应该是有救的。
达达会保佑我,达达在保佑我。
她又慌了神,她恍惚捕捉到某个关键的回忆,却因为恍惚本身而未能抓紧。
她向死去的先灵虔诚地祷告,而后竭尽自己的记忆。
深宅,书屋,父亲和母亲,小花,饭菜,闺房,行乞,流民,梅花,骊山......
走马观花中,有联系的,没联系的,连续的,跳跃的记忆一齐映照在眼底。
华清入了神,浑然没有注意到头顶的薄薄清光。
城隍的神像坐如以往,双目一反常态地溢出流苏般的清光,在那清光中荟萃出了两滴泪,同时滴入了华清的脑海里。
眼前的画面定格。
高大的身影矗立在身前,亲切胜过脚踏实地。
华天翔笑着开口:“格物致知,知行合一?”
“你又是从哪看见的?”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难。”
“就是说啊。”
“我们如果不能体会一个事物具体的道理,那就亲自去看看。”
清泪一滴化作会心一击,打通了华清大脑最后的误区。
梅花是父亲给予她的暗示,格物致知是人生成长的道理。
既然回想不起来,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去看看。
去看看。
华清的双眸坚定,正欲撞破风雪,又感知到肚子中的干瘪。
她低头又看见章彩灵,转睛看了眼包子,将其塞入嘴里细细咀嚼,又从木碗里喝了一大口水,用口腔里的温度将之升温,而后俯身扶起章彩灵,对着那张苍白的嘴,连同口中的面膏一起,渡了过去。
又留了半块面饼在章彩灵的胸膛里,将其包裹严实后,华清来到门前,深吸一口气。
“砰。”
风雪粗暴地把被华清拉开些许的门缝撞开,潇潇的霜雪砸在华清的脸上。
华清又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章彩灵,收回目光之时又和那庄严神像对视了一眼。
她垂帘似地垂眸,鬼使神差般,对着那神像,恭恭敬敬地弯腰拜了再拜,而后掩上门扉,隔绝了两个凄惨世界的交映。
消失在茫茫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