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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窑的人(二)

    “嗯?”

    在逐渐颓败的街头送完最后一个乘客的凌晓,感知到了来自他右臂末端虚空幻肢的召唤。

    “是我。”四方砖屏息凝神,在细若游丝的灵肉连接中回应,“四方砖。”

    “想拿回你的胳膊吗?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我的胳膊……”在你那?

    凌晓疑虑大增。

    若是在上半夜见到初月以前,四方砖这么说的话,凌晓一定一百个相信。

    可如今,他的胳膊明明在初月的手上拿着,她还说只要他这两天听她差遣,就答应用完就还给他。

    那,四方砖手里的断臂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要我做什么?”

    凌晓按下不语,有两头赚的机会他不会浪费。

    “今天,”四方砖看了一眼天色,“最迟黄昏前,把初月行踪报给我。”

    凌晓沉吟片刻,加上了条件:“这事儿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嗯。”

    四方砖捻开那块肌肉组织,放进薄冰片间压制起来。

    然后抬手关掉了放在初月脑子里的警告装置。

    一双开着双闪的眼睛从黑烟里钻出来。

    凌晓驾驶着黎明巴士,赶在天地崩裂之前,急停在了初月面前。

    “上车!”

    初月一脚踏进裂隙,一脚踏上了车,外界的天崩地裂声和她脑子里的警报声,随着车门的关闭,一起哑了声。

    “怪事。”

    凌晓不等她坐稳,就左歪右拐地避开开裂的大地,向前驶去。

    “按理说大地裂开,该有暮墙从地底长出来……”

    “这个世界最热的一个房间在哪,我们就去哪。”

    初月不管他说的什么暮墙不暮墙的怪话,她明白,眼前种种不合理现象,大多都跟四方砖说的两天之期有关。

    两天之内她不回现实世界,那么整个367号梦世界都得完蛋。

    现在的怪象,大抵就是完蛋的前兆。

    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梦我,她知道怎么把初月弄到梦世界来,就一定知道怎么把她送回去。

    哪怕初月放下她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不谈,找到梦我依旧是排在第一位的要紧事情。

    “去哪儿?最热的房间?”

    凌晓一个急弯,绕过了迎面而来的大地裂隙。

    “在哪?”

    “我怎么知道。”初月不懑。

    她一如之前,坐在靠窗的位置,巴士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乘客。

    凌晓心里关于自己断臂归属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他撇一眼后视镜里闷闷不乐的初月,她的腰间光秃秃一片,除了藏在上衣下的蛇鞭以外,再无他物。

    “我胳膊呢?”凌晓质问。

    “有没有可能,你的胳膊长在你肩膀上。”

    凌晓无语地狂按喇叭:“别给我装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初月心虚地不看他,轻咳一声反客为主:“你昨天不是说那不是你胳膊吗?”

    “我……”凌晓狡辩,“我只是说那可能不是我的,也可能是我的。”

    “那你的胳膊可能在我身上,也可能被我藏起来了。”

    凌晓心中的天平逐渐往四方砖那边倾斜。

    “什么时候还我。”

    初月给不出具体的时间。只是一味的含糊其辞:“晚点自然还你。”

    “晚点是什么时候?”

    “我的事儿办完之后。”

    “那你把蛇鞭押给我。”

    “不行。”

    “那你把我胳膊拿出来让我看看,我才放心。”

    “我说了没带在身上,去最热的房间!不然你别想拿回你的胳膊!”

    “我死了你也拿不到。”

    初月望着车窗外不断退去的建筑,脸上死寂一片。

    她知道,如果今天找不到梦我,她是真的会死。

    其他梦世界里的人也会死,367号梦世界也会死。

    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不过是她睡眠中的调剂品罢了,就算是预言梦,那也是个高级调味品。

    她都不在乎。

    可是她不想死。

    看来,四方砖没有骗他,凌晓心下已了然,他的胳膊真的还在四方砖那。

    可是,昨晚他看到的胳膊明明就是自己的,怎么转眼间,就又易了主?

    不管了,管他你的我的,只要我的胳膊能回来,就是好的。

    凌晓再次偷瞄一眼后视镜,初月一如既往,眼望着窗外,目光里满是狠厉与急切。

    他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将后方可能的视线挡住,然后坚定地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

    当四方砖收到凌晓的消息的时候,案牍纷飞。

    他正埋首于成山的梦世界规则中,条文罗列,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墙。

    四方砖想要在这密不透风的规则里,找出一条可能的漏洞,将现实世界的初月留下来,将梦世界的初月救回来。

    他想要二者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这份稳定的工作他不想失去,可能的亲人他也想要留在身边。

    冒着被造世主惩戒的危险,四方砖他既要又要。

    他是梦世界的秩序维持官,一个世界的持续和覆灭,是他生死存亡的依据。

    千百年来,他从未出过错。

    可如今,四方砖走到了死路。

    浓烟直直升起,此时的大地已不再加剧开裂,而是急剧坍塌。

    初月隔着窗户看着路上奔跑逃命的行人,心里百感交集。

    我的梦世界,住着这么多人吗?也没见他们在我的梦里起到什么推进剧情的作用啊?

    太阳爬升的速度快得惊人,初月伸在窗外拧着的眉头就没展开过。

    在路上花的时间远比她想象得长。

    “还没到吗?”她不耐烦地问,一个眼见着自己生命渐渐逼近尽头的人是没有多少耐心的。

    凌晓开着车左右闪避着路障、大地裂隙和横冲直撞的行人,他知道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了。

    平时一招即到的四方砖,今天怎么慢成这样。

    “快了,快了……”凌晓面不改色地胡诌,“拐过前面那个建筑群,再开过一条隧道,绕过两座山……”

    “你在耍我吗?”

    “不敢……”

    “你车开得怎么这么差?前天晚上不是这个水平啊?”

    凌晓长吁一口气,原来她不是怀疑目的地。

    “白天是我开,晚上是它开,它水平高。”说着他踢了车身一脚。

    换做之前,初月一定对这外衣似人皮的巴士好奇个没完,但如今她没有心情。

    “随便吧,反正到时候死的不是我一个。”

    初月往椅背上一摊,开始摆烂。

    “你看到那烟了吗?那大裂缝,还有那边坍下去的房子,知道是因为什么吗?是因为我。”

    “我就是你们世界的中心,没有我,你们都得完蛋,懂吗?”

    初月的心冷到极致,来到梦世界后这一天两夜的颠簸,几乎磨灭了她对梦我的恨意,要不是想回现实世界让眼里的漫漫变得正常,她不会有这个毅力坚持到现在。

    得益于上班以来磨炼的意志力,虽心灰意冷,但她的情绪依旧稳定得可怕,预想完最坏的结局后,初月心里反而轻松了很多。

    轻松到已经全然不顾嘴里的话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说了。

    “你们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不过是我睡眠中的一点调剂……”

    “不对,初月存在的意义,才是调剂,你们的主人公!她的生活切片,不过是我做梦的素材……”

    “你们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一群NPC而已……笑死,我居然还跟你们这群人打打杀杀过……我是真拿自己不当人啊……”

    凌晓像看傻子一样看一眼她,初月此时已经躺在了座椅上,腿架在窗户上吊着脚,满嘴说着胡话,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

    他左手稳住方向盘,右臂空荡荡的,右脚高高翘起,鞋子甩在一边,用大脚趾在中控台狂按红色按钮,这个死砖头怎么还不来。

    突然,凌晓的幻肢一颤,有人的消息传来。

    是四方砖的声音:“现在。”

    凌晓收回右脚,猛地踩在刹车上,将巴士就近停在花园边的矮楼旁。

    “到了,下车。”

    凌晓起身催促面朝车顶的那人,他是真怕她求死心切死在他车上,到时候万一一个解释不清,他可再没有多余的胳膊存在四方砖那了。

    “到啦!”

    初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双眼闪着精光,脸上的死意也一扫而光,仿佛精分一样,瞬间对生活又充满希望。

    “赶紧下车。”

    凌晓再次催促,他扫过巴士上的车窗,寻着那个风一般的身影。

    他可不想战斗发生在自己宝贵的巴士上。

    “那里吗?”初月指着小白楼确认。

    “对,进去后往下走……你不是赶时间吗?快走。”

    初月一个翻身下车,向着那小白楼冲去。

    “进去之后往下走……”初月牢记着凌晓给她的提示。

    花园里小径丛生,从里面穿会更快一点,初月急转方向,规划出最近的路线。

    一阵冷风扑来,席卷着细沙迷了她的眼睛。

    浓烟遍天,沟壑交错,初月不得已停下了脚步,她怕还没跑到小白楼里,就一个不小心掉进了不见底的深渊里。

    噼里啪啦一阵细碎地碰撞声响起,初月眼前突然暗了下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龙卷风将她裹了个严实。

    “什么东西?”

    她连连后退,眼前那张快速闪过的脸却逐渐清晰。

    “又见面了。”她听见四方砖冷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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