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走了。”初月说。
“嗯。”秋鸿轻声回应。
“你向我求的，住的地方没有了。”
“我知道。”
“以前是我无知，不知道梦主的能力这么大。如今我已经见识到了血岩浆的威力，所以，吃的我也不会给你了。”
“我求的也不是这个吃的……”
“你走吧。”
初月一瞬间有一种想将自己置于谷底的冲动，就这样，就让自己一个人，在这无依无靠的梦世界，在这荒芜动荡的梦世界里，独自一人烂在某个无人涉足的角落。
她急切地想要这么做。
在她一事无成的时候，在所有人都能轻易给她以打击、戏弄和抛弃的时候，没有什么比得上自我毁灭能让她更体面一点了。
所以，就这样吧。
她遣散了最后一个人，就像她刚步入梦世界时一样，孤身一人，融进暴走的建筑群里，穿行在这梦世界。
也就是这那之后，在她如孤魂一般游荡在这梦世界里时，她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建筑。
那是她初次来到梦世界时，在凌晓的黎明巴士上，最终被送到的那个地方。
一座青灰色石塔。
可初月最开始注意到它的原因却更简单。
因为石塔是唯一一个矗立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的建筑。
那个不足一层楼高的、毫不起眼的青灰色石塔，它像一个地标建筑，在如鬼魅般游走的建筑中间，兀自矗立不动。
大地震颤惊动不了它，天眼大开射不透它，它好像是独立于梦世界的运行规则之外，另一个世界的产物。
初月记得当时，黎明巴士绕着这个石塔转了好几圈，唯一的乘客——她自己——的目的地却一直显示在石塔左前方，可黎明巴士的目的地，不就只有乘客的“家”而已吗？
作为梦世界初来者的她、作为还没有顶替梦世界初月身份成为新一任梦主的她，在梦世界原本是没有家的啊……
初月此刻才意识到当时巴士上的情景有多么不对劲。
也许，当时，黎明巴士真的把她送到了目的地，是她和凌晓没有领悟过来，初月的“家”，不在石塔的左前方，而是途径石塔，通往地下。
那也许是她最接近“家”的时刻。
地下世界，是黎明巴士指引她去的地方。
那是黎明巴士系统里写着的、初月的家。
这里有没有可能，是通往现实世界的门呢？
在抚梦小队那二人出来之前，她的确这么设想过。
可当初月站在石塔边上来来回回研究这个奇怪的建筑时，却听到了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伸头往里探去，里面却像是深井一般，望不到底。
紧接着，一直岿然不动的石塔开始缓慢地旋转起来，突然的启动卡住了初月的脖子，她不得已抻着脖子小跑几步才得以逃脱。
再后来，鬼使神差般，初月一头扎进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躲了起来。
悄声窥视着周围。
初月曾想过这石塔极有可能是通往现实世界的门，可当身着盔甲的那两个人显现时，她大失所望。
显然，他们并不是现实世界的人。
那么，石塔通向何方呢？
二人走远后，初月爬出灌木丛，无暇顾及满头满身的草屑碎叶，忍住不去追杀知道她秘密的两人，而是入了迷一样站在石塔跟前。
回家比灭口更重要。
石塔高不足三米，宽不足一米，青灰色的表皮斑驳，可内里却不是常见的青砖石瓦，四方砖大抵操控不了它。
塔身呈六角，直上直下，没有腰檐，只有最上部像带了个歪帽子一样盖着层屋檐。
六角的塔身上，却只有四扇窗格两两相对。
初月伸手透过窗格向内探去，模仿着哨兵二人两手交握的姿势，却始终探不到奥秘所在。
她侧身看向四周，远处有一座仓库正直直地冲着石塔奔来。
若是横冲直撞的仓库，遇上了不动如山的石塔，谁会先避让呢？初月脑子里突然冒出想一探究竟的念头。
于是她缩回手，下巴搁在窗格上，躲在石塔背面，静静等待着答案走到她眼前。
突然，初月脑子里如有惊雷闪过一般，炸穿了她的视线。
透过两两相对的窗格向对面望去，她竟然没有看到丝毫仓库奔来的影子！
初月猛地直起身，绕过石塔看向对面，依旧是那座谷仓一般的仓库，它卷起尘土，横扫前行道路上的所有石墩一般粗的树桩，朝着初月和石塔的方向，不偏不倚地冲来。
她的心陡然一凉，又有一丝诡异的欣喜不自觉冒出。
这个石塔，必然大有用处！
脑中的惊雷一闪，化作漫天的烟花在她无星也无云的脑海中散开，一个几乎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初月双手撑在窗沿上，纵身一跃，一头钻进了石塔里，头着地，撞得她眼冒金星。
她心下想，既然透过石塔看不到仓库，绕过石塔却看得清清楚楚，撞与不撞成了薛定谔的毁灭，那么，如果她钻入石塔里，死与不死也成了薛定谔的状态。
既然黎明巴士认为这里是我的家，那我如果不能从这里回去，死在这里也算是回了家。
就把一切交给它吧！
初月脑中想放弃一切就此结束的绝望感卷土重来，这一次，在她缩在狭小的石塔里下坠的瞬间，狂热和绝望裹挟成一种带着兴奋的死感，初月在此迎接属于她的时刻。
十、九、八、七、六……
初月在心中默数自己回家的倒计时。
有风自窗口灌进来，裹着尘土和泥沙，沸沸扬扬灌进石塔，将浅薄的她填满。
“轰轰隆隆”如列车驶过铁轨，初月从十数到一，又从一数到了十。
死亡没有如约而至。
“唉——”
初月长叹一声，原来是命不该绝。
她蹲在石塔里拍掉身上的尘土和碎叶，猛地直起已经蹲麻了的双腿。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石塔内炸开，一个下半张脸都是猩红大嘴的皱巴女鬼趴在窗沿上，直勾勾地望着石塔内吓成一团的初月。
“小孩，你要去哪？”
苍老的女声越过窗格，飘进石塔。
不似女鬼的阴森，反而是岁月的慈爱。
初月慢慢移开遮住眼睛的双手，朝上看去。
只见那个下半张脸都是猩红大嘴的皱巴女鬼别扭地扯起了嘴角，拉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挂在脸上，满脸的皱纹如堆积的豆腐皮，道道沟壑纵横，她面皮苍老，眼神却雀跃，全然没有老态。
细细看去，原来那猩红大嘴也不是半张脸大小，而只是一张樱桃小口，不过自人中至下巴，都被涂满了艳红的油彩。
像是她这张小嘴，却有无尽的话要说，无数的话要喊。
“外婆？！”
抹去那女人嘴边的油彩，初月在她脸上看到了外婆的神采。
“小孩，你要去哪？”
她仿佛没听到初月带着哭腔的呼喊，只是专注于自己的疑问：这个小孩，躲在青石塔里，是想去哪。
“我想……回家……”
比理智先到嘴边的，是初月日夜的幻想。
她太迫切了，迫切到无心分辨面前这个诡异的老婆婆是善是恶，是敌是友。
“回家？我也要回家，那一起吧！”
老婆婆站直身体，露出她袒露的胸膛，那里养育过孩子的食粮已然干瘪。
她一手执蒲扇，另一只如树根般的手伸向初月。
初月借着她的力，蓄力一跃，跳出了这个未埋葬她的空塚。
“外婆，我们去哪？”
初月的言语里满是依恋，她细细看着那老婆婆的脸，在她身上寻找着更多外婆的影子。
“我们回家，我不是你外婆。我只有两个长得和我一样奇怪的小孩，加你一个，就多了。
所以，我不是你外婆。”
两个？长得奇怪的小孩？
初月再次看向她涂满整个下巴的油彩，脑子里闪过两张人脸……
那是她们家族的标志？初月猜想，也许，她跟对了人。
于是她试探道：“那我叫你阿婆好吗？阿婆，哪里奇怪了嘛，少个耳朵多个眼睛都不算奇怪！”
老婆婆惊讶地转身，掉到脸颊下的皮肤此刻被她惊讶的表情撑起，浑浊的眼睛里，忽而有亮闪闪的光。
“哎呀！你早就见过她们啦是不是？”
初月毫不掩饰她脸上的笑意。
夜已悄然而至，游走的建筑们似乎是累了，纷纷放慢了移动的速度，它们如缓步行走的巨山一般，在梦世界的大地里滑动着。
不知地底的另一面，现在是什么模样。回想起秦厌天眼洞开的那一瞬，初月始终心有余悸。
如果石塔是通往地底世界的媒介的话，那么，那两个抚梦小队的哨兵，无疑是来自于地底世界，甚至服务于地底世界。
由此可推断，初月每隔几日必需入睡，以记忆碎片换取能量的规定，也许是来自于地底世界的某一个硬性规定。
可这规定，又于谁有利呢？
她本人、四方砖、甚至梦世界的普通民众？
可是他们似乎并未从中得到什么了不起的益处。
初月本人自不必说，四方砖甚至都只是一个记忆针管的保管者和无情的砍手砍脚执行者，而其他人，看看这满地乱跑的建筑和灰尘漫天的世界，他们又获什么益了？
而且，这绝不是初月逃脱一次哄睡就能带来的后果。
初月目之所及，无人获益。
真正的大佬还躲在背后。
突破点，还是秦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