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又宜却驻足不动,纳闷地问道:“难道贵客便是指谢公子?”
谢培风“啧”了一声:“施娘子的神色看起来很失望啊。怎么?我还不够贵重吗?”
施又宜摇摇头,正色道:“非也非也,只不过觉着二位向来熟稔,若是为了招待谢公子,王郎君何必大费周章将我们弄到此地?”
谢培风笑道:“施娘子真是机灵。”
他收起折扇,想敲敲施又宜的头,却被她一甩脑袋躲过。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发尾在王霁手背拂过,酥酥地,麻麻地。
王霁向前挪动一步,状若无意地将施又宜谢培风二人间隔开来,温声解释道:“方才言语不够严谨,客人有事在身,来赴晚宴。”
见施又宜了然地点点头,他推开黄铜大门,让众人入内。
宽阔的庭院正中立着一棵主干粗壮、高耸参天的银杏树。时节未至,叶色黄绿参半,形如巨伞。
真是气派。施又宜对王霁的赚钱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她情不自禁感叹道:“这么大的庄子,我们如何才能拥有?”
乘月认真回答道:“靠卖汤年糕应当很难拥有了。”
虽然是大实话,可梦想总是要有的。
施又宜咬牙道:“那就再卖狮子头、卖烤鸭、卖清蒸鱼,总有一日要买个大庄子。”
王霓在一旁听到二人对话,不禁扑哧一笑,果然如阿兄所言,施娘子坦荡纯澈,毫不掩饰艳羡之意。
施又宜、乘月两双眼睛齐齐瞧来,王霓有些羞赧,用帕子轻轻掩住樱唇:“二位娘子,我并无嘲笑之意,只觉得甚是有趣。”
施又宜嘿嘿一笑:“哎呀,真不好意思,被王娘子发现了。”
王霓瞧着施又宜的发簪忍不住赞道:“这蔷薇花簪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十分衬你。”
施又宜闻言格外骄傲地挽住一旁乘月的手臂:“这是乘月亲手给我做的。”
王霓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乘月娘子手可真巧,比起珍宝斋的手艺毫不逊色。”
乘月连连摆手:“不过是闲暇随意之作,怎可能比得上那名家之作。十九娘喜欢什么花,我给你也做一柄簪子。”
王霓:“这可使不得,一看便知要花上许多心思与时间,无功不受禄。”
乘月有板有眼说道:“王郎君对我们食肆助力良多,你是他妹妹,谢你也就当作谢他了。”
王霓:“好呀,哥哥得道,我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乘月:“能给王娘子这样的美人带上,是我的荣幸。”
王霓脸颊染上一抹红霞:“乘月娘子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施又宜:“好啦好啦,二位仙子就不要相互夸来夸去了。”
小娘子们的友谊就是这样来得容易,你夸夸我的首饰,我赞赞你的容貌,嘻嘻哈哈便笑成了一团。
王霁见着自家妹妹眉眼均是笑意,一扫困在家中学习打理之事的疲色,也不禁展眉。
沿着长长的抄手游廊一路前行,别庄分东西两院,郎君们统一在东院落脚,娘子们则在西院歇息。
施又宜在厢房中环顾一圈,屏风珠帘,木床铜镜一应俱全,锦被铺好,香炉中还有青烟袅袅,满室都染上桂子馨香。
她忍不住又跑到隔壁和乘月咬耳朵:“这里一间屋子顶得上咱们一整个后院!”
身为“前”大户人家侍婢,乘月对这样的阔绰已然见怪不怪,只道:“王郎君对咱们着实礼待有加,平素那些人家请厨娘,才不会安排住这样的上等厢房,都是住偏院。”
施又宜素来不擅细究这些心思:“这处别庄这么大,也没几个,或许他懒得另外安排了吧。”
她坐不住,又走到廊下打量小花园中的松柏翠竹。
王霁站在院中,见着施又宜身影,温声道:“时辰还早,二位娘子不如先在厢房中歇息片刻?”
施又宜豪迈地大手一挥:“多谢王郎君美意。不必了,我们二人方才在马车上已经歇息够了。”
她已然按捺不住,想去一展身手了。
王霁也不再勉强,唤来一名仆妇:“劳烦将二位娘子带去厨房。”
瞧着施又宜大步流星跟上的背影,他不禁哑然失笑,施娘子今日不知吃了什么,精神抖擞更甚从前。
王霁全然不知,施又宜便是被自己这别庄之宽阔迷了眼,点燃起熊熊干劲。
厨房的管事唤做沈大娘,年约四十许,生得一张圆盘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郎君已经吩咐过了,娘子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使唤我便是。”
施又宜见她不苟言笑的模样,便客气但不热络地回答:“多谢沈大娘。”
沈大娘也不啰嗦,带二人绕着厨房走了一圈,简单介绍灶台器具摆放地方,便指着厨案道:“一刻钟前刚杀好的。”
那里有一头羊,已经开膛破肚,剥去皮毛,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
施又宜点点头,这是她和王霁定好的菜谱,主菜做西北风味。
施又宜围着它转悠一圈,心中暗暗念叨几句阿弥陀佛,小羊可千万别怪我,就怪那王郎君,是他特意把你从贺兰山运过来的。
施又宜开始动手了,将羊肉分成几大块,先在冷水中浸泡约一炷香时间,去除血水。
她选了肋排和羊脖部位,冷水下锅,大火撇去浮沫。而后将肉转到砂锅中,这样新鲜现杀的羊肉,只需要扔下大葱段、姜、几颗花椒即可,再多料那便是暴殄天物,用小火慢炖。
沈大娘看着施又宜动作,神色缓和下来:“娘子干活可真麻利,”
初时听闻王霁邀请外来厨娘,沈大娘嘴上不说,心中难免有些许不服气,见面之时也暗自诧异二人年纪轻轻,但见施又宜处理羊肉行云流水,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知自己实在狭隘。
沈大娘好奇问道:“施娘子是从西北边来的?”沈大娘亦是自小便学习淮扬菜,处理水产信手拈来,羊肉则并不擅长。
施又宜口中作答,手下动作并不停歇:“不,我是沐城人,只不过曾去西北呆过几个月。”
那是她来金陵前的几个月,跟随镖局一行人走的最后一次镖,这趟镖走得可远得很,一直走到贺兰山脚下一个叫“怀远镇”的地方。
江南多雨潮湿,那边却烈日干燥,待得施又宜从一颗水灵灵的小白菜变成干巴脱水的酸菜帮子,索性倒是学了一手做羊肉的手艺。
沈大娘、乘月听得施又宜自比酸菜帮子,均是忍俊不禁。
施又宜也好奇问道:“沈大娘在王郎君这庄子上做活多久了?”
沈大娘道:“我年轻时便在这庄子上做活,嫁了人后来又守了寡。前头的主家亏了一大笔钱,陆陆续续遣散了好些人,后来连庄子也卖给了王郎君。幸得王郎君可怜,留我继续在这,不然我真不知何处寻活路。”
“噢,看来王郎君倒是心善之人。”
沈大娘一副十分赞同的神情:“平常别庄上也没几个人住,活计不多,真算个养老的好地方喽。”
夕阳西下,四匹骏马两前两后,带起一路飞扬的沙尘,聂予珖领着章昭大人并两位随从如约而至。
此番赴宴,章昭本以为又是摆阔之筵席,可聂予珖将其领至后院花园,只见一片除了草的空地上立起熊熊篝火,众人则围坐火堆旁。章昭一愣,此情此景,恍若西北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