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妄呢?裤脚上有着与她相似泥泞的我,又怎么算得上无辜?我还记得鲜血在掌中流淌的感觉,麻麻酥酥的,还带着点她的温度。
血液自指间滴落,在地上形成两道血线,被雨水冲刷着,血线蜿蜒流动,却在将要汇合的那一刻错开了……一如我和她。
想起来了!这次我撑着伞慢慢走着,不自觉地将伞倾向身侧,就像伞下还有一人。我走到了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她左手无名指亲起来带着点金属的凉,那是我在这里亲手为她戴上的戒指。是对戒,另外一个用黑线穿着,挂在我的颈间。
那悬在颈间的线曾几时也束在她的脖颈上,我想起她那因为缺氧而扭曲变形的脸,她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腕间,像一条毒蛇不经意地缠上手腕那样致命刺激的兴奋感。在她将失去意识时,我看到她的手里分明要递给我的,是她手里的那枚戒指。戒指的内边刻着扭曲的字母,像在挣扎,呐喊,上面刻着:
“我需要你爱我直到我死亡之日。”
我回忆起与她破碎的从前,记忆飞转起来。
初见,是军训的盛夏。
说来也怪,见到穿着墨绿训练服的她的第一眼,便有一滴冰凉的雨水砸落在我的鼻尖。我们随着人群挤进看台里避雨,不经意间撞了个满怀。
后来,我成为了她的同桌,成为了她的上铺,成为了她的……女朋友,嗯,在他人注意不到的角落,总有两个女孩分享着同一副耳机听歌,让时光在相扣的指尖里慢慢流过。歌单如旧,但却没有另一个人为它添上一首新歌了。
她的雨,打湿了我的余生。
我喜欢......不,我爱她。
可......是我杀了她!?
我记得她试探着触摸我的鼻尖,她的手指一直都是那么凉。她带着怯懦的声音凑到我耳边,像是要奔赴一场盛大的旅行,她询问道:
“请你在合适的一天到来时亲手杀掉我吧?”
是问句,却没有商量的余地。她那时躲闪的目光是否是死亡的预兆?我看到她不经意间露出的布满手臂的疤痕,是岁月也未曾将其冲淡的伤痕。
她死亡的那天,我亲手杀死她的那天,是怎样的光景呢?她平静地讲述着每夜翻涌在她心头的感觉,最终用几乎祈求的语气,让我握住悬于她颈间的黑绳。
我究竟是怀是怎样的决心才让我一寸一寸加重了收紧绳索的力度啊。她冰凉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球却因窒息而向外突起,死不瞑目。我用手轻轻拂过,合上了她的眼睛,随即,像曾经的无数个清晨与黄昏一样,我仔细描摹着她的眉眼。她睫毛很长,向上翘起的弧度很明显,无端让我想起了被撕碎的蝴蝶翅膀。从她临死前平和的目光中,我知道,她总算解脱了。
......再也......不见?
不!我突然撤去了握住绳子的力道,手忙脚乱地抓住了她下滑的身体,却因过分用力,扯掉了她袖间的扣子。衣袖散开,青青紫紫的斑块遍布于她白皙的手臂,新旧划痕交错,有些还在往外渗血——滴答、滴答,血与雨纠缠着砸落于地。
……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里,有好多好多黑色的人影,像天上的乌云,挡住了光。
光怪陆离的人群有时像潮水吞没她。她习惯缩于人群中,像一滴不幸滴入海中的淡水。她没有那么合群,但也没那么重要。人群一天天裹挟、蚕食她的热度与生命。
提起不想提起的曾经,其实,我第一次见她不在军训,是军训前在小区门口的草丛里。她从高处跃落,安静地躺在草丛之中,静谧到好像她从未有过鲜话的生命。她完完全全被时代遗落了。这个时代里无人在意不合群的异类的所有。我记得拖着她去附近的医院并不是很吃力,她身子很轻,像秋末最后一柄枯荷。她身上对死亡的眷念太重了。她在路途中醒了过来,逃也似的回去了,我为什么这么迷恋她,我或许迷恋的,是她的脆弱与轻盈。她的生命与依恋莫过一捧细沙,在指缝间流逝。
于是我在一个雨夜,雨大到可以熄灭任何火焰的夜晚。放火烧掉了教室。我收集了关于她所有的碎片,也烧掉了。她的无名指在我杀掉她的时候被我吞下。
我颈间挂着两枚戒指,我将它们紧紧束在颈间,释然踩上凳子,向挂着绳索的那一端探出头,戒指深深嵌进喉咙,我呜咽着想要说些什么。终于也在血液喷涌中沉默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