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灵阁由几间小观组成。道观分别供奉三清、大魁星君、以及老君。众观庙分布在登顶的陡峭山路上,每一个转角处都香火燎绕。
白嘉生望着门口彩漆有些剥落的塑像,心中感慨万分。
小时候爷爷总喜欢带他来爬合山。两人一路从山脚下的忠明村爬到最高处的顶门,然后爷爷会在这里喝杯老道长的茶,再给他买杯鲜榨的甘蔗汁。那时来爬山的人很多,沿路都是卖野菜瓜果和自制手工艺品的村民,金灵阁也总是人声鼎沸。
但老一辈的人不在了,这座小道观也从早就从年轻人的记忆中淡了出去。如今观里的装潢都逐渐褪色腐坏,变老的不只有人。
想着,他往功德箱里投了自己钱包里所有纸币。
一位面容稚嫩的小道士见状,不由吃了一惊,连忙拿出几张符箓和珠串赠予他。
白嘉生笑着摸了摸头,“不用不用!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就当是给老人尽一份心意吧,我爷爷和千纾道长是朋友呢!”
“白嘉生!” 柯好客面色不善地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八字步,墨镜,皮夹克… …那副道上混的嘴脸又给小道士吓了一跳。
“在办案呢,你干什么还拜起神来了?!”
“抱歉抱歉!”
在柯好客伸手揪他耳朵之前,白嘉生赶忙溜走了。远远地,他就看见宅凤凤和滕九万站在庭院的灵塔附近,而笛野和另一人站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阴影里。
他定睛一看,那不就是千纾道长吗?!
白嘉生悄无声息地走到几人旁边,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立在灵塔前的高挑身影。
灵塔共有五层,全是由石头搭建雕刻而成的,虽然刻制了窗口的造型,但却是用石砖封死的。塔身古旧,入口的铜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但年代过于久远,上面的字已经无法辨识,仅隐约可以看出一个“钺”字的形状。
台阶上爬满了青苔,一看便知多年都无人进入。
灵塔外沿的四个方向都立着古人的题词碑,在行如流水的笔画间,女尸安静矗立,双眼紧闭。
她的骨架宽大,把裙子撑得板板正正的,然而每当微风拂过,那具干瘪消瘦的躯体就无处遁藏,像是塞进油纸袋里的枯枝,几许外来的气息就让她濒临崩溃。
幸亏她的头发够长够厚,否则后脑勺上的伤口就暴露出来了。
白嘉生注意到她光着的脚上全是污泥和草叶,欲言又止地看看身旁的两个小伙伴。
他们真的不用去阻止一下吗… …
恰在这时,千纾道长开口了。
“在古人的观念里,鬼神到底存不存在,从来都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 老道长的长须花白,目光宁和。
“他们思考的只有鬼神有何居心… … 人对鬼神心怀敬畏,但殊不知鬼神往往才是被利用的那个。对自己有益的便是良善,妨碍自己的便是恶。不适合直言的便寄托于鬼神之论,想不通、搞不明白的就归于鬼神之作。”
笛野目光沉沉地看着女尸,问:“所以作乱的向来都是人?”
她不好直言,也说不清楚这女尸的异乱。
这些事情已然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可偏偏又明着立案归在她的管辖内。多么可笑。
跟老道长说这番话,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已经表明她在尝试从玄秘的宗教、民俗中寻找慰藉和启发。
多么可笑。
面对她的提问,老道长既不肯定,也没有否认。
“什么时候... 如何... ... 人算是人?物成为人?人超脱于人?老夫只能说身为人的意志一直在变化,它会转移,会消解,会重生,所以鬼怪之事归根结底在于人的心念。”
“若以恶念相威逼,必然持恶报。若淡泊无事,则自会归于虚空。若坦诚善待,说不定哪天就能为你所用...”
为她所用?笛野的双肩蓦地收紧,脑海中再次出现了那个女人的形象。
她的亲生母亲... 她无比厌恶的人!就是痴迷于这些歪门邪道,最后搞得家破人亡,还连累了小希... ... 即便她现在接受了这些超自然的存在,也不意味着她会与之为伍!
“受教了。” 宅凤凤探出头鞠了一躬,对笛野眨巴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 …”
千纾道长转过身来,注意到了白嘉生。
“是白老爷的孙子啊,好久不见了。”
“千纾爷爷好!”
两人正准备寒暄几句却听宅凤凤又喊了起来。
“啊,她动了!”
女尸不知何时张开了双臂,像个稻草人似的呆站在空地上。
道长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锐利,随后无奈地苦笑起来,“罢了罢了,连灵塔都为其而开… …”
灵塔开?几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灵塔明明是关着的啊,什么变化都没有!
但白嘉生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钟鸣声此起彼伏。
七彩的气息从塔顶缓缓溢出,一点点汇集在女尸周身… …
女尸的面容在光晕下变得模糊不清,身形也在光影的幻觉下开始变形。
咚... … 咚... … 咚... …
白嘉生震惊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头晕脑胀得厉害。沉重而迟缓的心跳声回荡在他的耳边。
笛野注意到他难受的神情,赶紧问道:“道长,灵塔里放着的是什么?”
千纾道长拧眉看了白嘉生一眼,说:“灵塔里存放着合山碑,年代久远已不可计,是金灵阁的镇观之宝。”
合山碑?笛野依稀回忆起曾经发生过一件石碑盗窃案,该不会就是这块石碑吧。
“白嘉生。”
滕九万突然开口:“你流鼻血了。”
感受到唇间的湿润,白嘉生慌乱地抹了一把鼻子,只见满手鲜红。
滕九万迅速掏出一块手巾按在他的鼻子上。一股淡淡的古龙水香气随之沁入心脾。
“啊,谢谢…”
然而他的鼻血却不见停,像开闸时水龙头一样狂飙。
“天呐!小白鸽!!!”
手忙脚乱之际,千纾道长出手在他耳后掐了几个穴位。不过几秒,血就这么神奇地止住了。
“谢、谢谢,千纾爷爷… …”
香烛燃尽,青烟成丝。
远处的虫鸟突然间同时鸣啼起来,原本湛蓝的天空此时却团云密布,透着紫红的霞光。
众人一时哑然,都看向这奇异的天象。
白嘉生下意识朝女尸的方向望去,不由虎躯一震。
“她、她…她!… …”
七彩流光散去,女尸缓缓睁开了眼。
黑白分明,清澈无痕。
她的脸颊饱满,嘴唇丰腴。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像充满气的气球似的撑开了身上的衣裙。
皮肤上青白的死气在阳光下蒸发。胸腔颤抖了几下,开始有规律地起伏… …
她转动着不再僵硬的头颅,视线幽然落在了笛野身上。
“呼…”
“呼呵… …呼…”
破碎的音节从她口中传出。
“呼哇…呼…呼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尸张大嘴爆笑着,咽喉深处那个贯穿后脑的致命伤口已然无痕。
.
千纾道长看了一眼气尽的灵塔,卸下了头上的布冠,脚步轻缓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