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野家客厅里。

    白嘉生早已不像第一次来时那样拘谨，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在手机上更新考勤。

    [昨天外勤]

    [今天居家办公]

    嗯，不愧是刑侦队，跟自己以前在派出所定时打卡上下班完全不一样。

    他正傻乐着，忽闻笛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你究竟是什么？”

    饭桌前，两个女人相对而坐。

    笛野冷脸看着眼前已然恢复了正常生命体征的“女尸”，脑袋隐隐作痛。

    女尸，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女人… 此时正纹丝不动地坐着，眼睛却在不停打量四周环境。她一会儿看着水龙头，一会儿看着电冰箱，最后盯着一盏落地灯发起呆来。一副对一切都饶有兴致的模样。

    她的皮肤很白皙，没有半点瑕疵。长发从耳际温柔地垂下，修饰得双腮饱满圆润，但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她的下巴有些朝左歪。

    细窄的鼻梁，恢复了弹性而微微上翘的嘴唇，一双桃核状的眼睛也不再浮肿… …

    和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回答我，我知道你能发声。” 笛野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威胁。

    女人收回视线，用手轻轻抚摸着唇边的几颗小痣，然后一路下移，颇有些嫌弃地拉扯了下身上变形的黄裙子。

    纯粹的无视。

    “你！...” 笛野突然起身想要去抓她的衣领，白嘉生见情况不对，迅速挡在了两人中间。

    “队长，冲动是魔鬼啊！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

    他讪讪地承受着笛野的怒视，一偏头却见女人直愣愣伸长脖子，一双眼睛静谧如石望着他。

    “呜… 咕噜… …”

    “饿…”

    白嘉生见笛野也瞪大了眼，便知道刚才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女尸，真正意义上地，开口了。不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脑电波传音。

    而且她第一句话还是喊饿。

    “吾… …嘎 …”

    她的喉头发出粗细交错的杂音。像犬类准备发动攻击时的低吠，像尖锐物缓缓划过金属表面产生的嘶响，又像是有人沉入了深潭，隔着水在哀歌。

    “呼隆隆呼隆… …”

    像是一整片丛林即将从她的胸腔涌出。

    白嘉生屏息认真听，终于在混乱中捕捉到了她的原声。

    那是一道极其干净、冷淡的声线。

    “吾要食饭。”

    .

    在一堆红烧、爆炒、清炖、凉拌、烧烤、油炸的外卖前，女人依旧直愣愣地坐着。

    鲜香麻辣糖醋的气息直冲天灵盖，白嘉生不由守在桌前，一步都不愿挪。笛野极其不情愿，但还是在他的劝说下掏空冰箱准备了些新鲜生食。

    谁知道这跨越四千多年的复活人的口味如何... ...

    “吃吧，这些店都是我点过的，味道都很好！” 白嘉生咽着口水道。

    女人慢悠悠地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然后皱眉看向了他。

    什么意思？

    白嘉生挠了挠头，随即心领神会。然后只见他主动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滴着汁水的红烧牛腩。

    酱红色的肉块肥瘦相间，油亮亮得令人心潮澎湃。

    “啊…小嘴巴张开… …”

    “…火车要进隧道喽…”

    .

    .

    .

    嗖——

    女人动作极快，笛野堪堪捕捉到她抬手的一道残影。

    白嘉生僵硬地一点点低头，发现手上的筷子，连带夹起的那块牛腩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女尸挥手的方向，木筷深深扎入了墙壁里。

    笛野：幸好刚才没动手。

    白嘉生：6

    “吾不食不精之物。”

    女人每说一句话，她声带震颤所发出的杂音就越来越少。

    “食若无灵，与废物有何不同？”

    “唯有受山海滋养的纯净之物，才配得上...” 话音未落，她突然瞪大了眼，脖颈上的青筋一阵诡异扭动。

    “又、又怎么了？！” 白嘉生吓得抱头鼠窜，长腿一跨躲在了笛野身后，而比他矮一个头的笛野则默默握紧了炒锅。

    “喤喤喤喤——喤喤—”

    突然间，女人跳上桌子，手臂剧烈晃动着，从喉头深处爆发出一连串的怪声！

    “哼…哼哈……哼哼哼！——”

    “嗳啊嗳啊嗳啊嗳啊——”

    “喤喤！哞～～～～～～～～～～～”

    笛野在一片混乱中对上了女人同样震惊的双眼。

    “我觉得…” 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可能是她体内的动物器官... 产生了类似排异的副作用。”

    “咩咩咩咩咩…”

    女人扭曲着四肢，把桌上践踏得一片狼籍。白嘉生看着她中邪一般的表现，心虚地别开了脸。

    “喤喤！吾要食饭！”

    “吾饿！嗳啊嗳啊嗳啊嗳啊——”

    … …

    一阵暴躁的敲门声传来。

    “喂！304的，你在家里开动物园啊！！搞什么这么大动静！我要跟物业举报了… …”

    笛野赶紧去应门。

    “抱歉，我… 刚才在看电视，没注意音量… …”

    “哞～～～～～～～～”

    一声极其清晰且真实的牛叫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 …”

    “喂，” 邻居阴沉着脸，“你家用的什么音箱，3D环绕效果那么强？”

    还没等她有所回应，一阵狂乱的脚步声又从客厅中传来。伴随着的还有交相辉映的驴鸣和鹅叫。

    “… …”

    “你看的什么电视？”

    就算笛野定力再怎么好，此刻也有些绷不住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挡住门缝，阻止邻居窥探的视线。

    可她真的太矮了。

    幸亏白嘉生长腿带风走过来，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客厅里的乱象。

    他昂着头看向邻居，一脸傲气。

    “怎么了？是我叫的。”

    “… …”

    “… …”

    “那你注意点，小点声。”

    女人倒在沙发上，被一双洗干净还没来得及收的袜子塞住了嘴。在她舌头一顶吐出袜球时，笛野哐地紧急关上了门。

    “吾感应到了佳肴，你们速带我去，喤喤...”

    .

    车子行至繁华路段，在其中一幢高楼面前停下了。

    笛野望着“云卉洲”灯火阑珊的招牌，不免失神。云卉洲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五星连锁酒店，要在这里吃饭通常得提前一个月预约。

    至于价格嘛… …

    “你非要在这里吃？”

    察觉到她的拒绝之意，女人脖子上青筋突出，作势又要表演一场家畜大暴乱… …

    白嘉生赶紧从汽车后排探头制止。

    “吃！求你别叫，咱们这就去吃！” 他又转头对笛野道：“没关系的，这里我有熟人，不用预约也行。”

    笛野闻言轻轻挑眉，没有反驳。

    云卉洲的大厅，客车大小的水晶吊灯从头顶一闪而过，波斯地毯富丽的花纹在余光处伸展蔓延，但笛野没来得及多看，她需要小跑才能跟上女人的步伐。

    女人就这么目不斜视地朝前走，一阵风似的进入了电梯里。她就像是嗅到猎物的捕食者，仅凭直觉行动，一路畅通无阻。

    但在面对电梯面板上的按钮时，她却停住了。

    “怎么了？” 白嘉生问道。

    女人沉吟片刻，眼中似有迷茫，“吾感应到可食之物在此楼高入云端处，而这铁盒子有升降之象，不过要如何启用？”

    此时她说话的声音已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除了语气过于平缓，像AI一样没有情绪... ... 白嘉生捋了下额前的碎发，帅气地伸手按了最高层51楼的按钮。

    “呐。”

    白嘉生和笛野都抖了一下，明显对这声有些应激。

    女人嘴唇轻轻上挑，开合道：“这可是阿拉伯数目字？”

    “你！... 你知道阿拉伯数字？！” 白嘉生大为震撼，这来自远古神秘人种居然知道阿拉伯数字？！难不成他们那个时代就已经在使用了？

    白嘉生不是没有考虑过，或许在失落的历史纪录里，比如在那颗小行星撞击地球之前，或者那场大洪水之前... 人类种族是有形成过比现在更为先进的高度文明的。某种现代科学尚未解读、仍被视作神明之力的力量，使得肉身能不死不灭，甚至破除生物学的界限，能与任何人、任何动物的身体组织相融... ...

    这么看来，世界文明的进程完全不是直线发展啊！难道全人类努力所得的技术和知识其实一直是在兜圈子，他们追寻的不过是早已发生过的前尘往事？

    ... ...

    在他的胡思乱想中，电梯已经行至顶楼。

    门缓缓打开。

    笛野这才把视线从白嘉生身上移开，然后落在了这间隐秘搭建在大厦顶层的餐厅。

    “小荷园”

    .

    一出电梯门就有四五个人笑眯眯地凑了过来。其中领头的男人身着价格不菲的西装，气质精明。

    “小少爷。”

    白嘉生心大，一见熟人就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王经理，你怎么请自来了？那就麻烦你给我们安排一个靠里的包间吧。” 随后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头，转脸对笛野笑道：“队长，你们就放心吃吧！这是我家的店。”

    看着他傻乎乎的笑容，笛野不由回忆起刚接到三队调令时，她仔细查看过每个队员的档案。

    [白嘉生，白氏集团现任董事长白厚君的孙子。]

    白氏集团遍布全国和海外各大都市，主营业务囊括酒店餐饮、美妆家电和食品制造。

    关都市里叫的上名字的企业，大半以上都是白家的。

    王经理笑盈盈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少爷身边一高一矮的两位女性。

    “交给我吧，小少爷，诸位这边请。”